那一片純凈的白,不僅湮滅了從井中殺出來的強大飛舟,擠滿了光幕上的世界,同時也占據(jù)了紀蘇的全部心神。
仿佛是改天換地一般,他所認為的天——高不可攀的蒼穹,瞬間被一片白所取代。
正如他所知道的,螞蟻的渺小使其無法理解人的存在,以其弱小之軀甚至無法看清人的面貌,而就像先生所說的:對于螞蟻而言,人和一面墻差不多,區(qū)別只在于人會動。
那么,如今對他而言,那只手掌也和天差不多,至于區(qū)別……他甚至想不出區(qū)別在哪,他心亂如麻。
這間房的最后一個隔間終于走到了盡頭,三十余丈的琉璃罩內(nèi)熄滅了全部的光亮,重新變得一片漆黑。
如果說那片白代表著不可逾越的強大和無法反抗的天威,那么眼前的黑暗就是徒勞無功的掙扎和沒有希望的未來。
“修行……修得什么行?到頭來不過是人家一掌的事?!奔o蘇喃喃道。
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一排排隔間,沖出那個沒有門框也無門板的出入口,來到光線略顯暗淡的走廊上。
前方還有幾扇門若隱若現(xiàn),也許其中還藏有什么不可思議的秘密,可現(xiàn)在他已再無心思去探尋,只想快點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他渾渾噩噩的,腦海中被一個個畫面所占據(jù),辨認了好一會方向,才恍恍惚惚地朝著出口走去。
他感受不到身體的重量,像是騰云駕霧般飄飄忽忽的,腳下也是軟綿綿的,如同踩在厚實的落葉上,而非堅硬的石板上。
那數(shù)千個隔間漸漸離他遠去,傀儡人和金屬人的戰(zhàn)場也被他拋在了身后,唯獨到了此處的第一個房間,他停止了腳步。
他沒有再進去,可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墻壁,看到籠罩在琉璃罩內(nèi)的三丈天地——那片生活著無數(shù)小人的世界。
也許他方才離開的這段時間里,那個世界已過了成千上萬年,億萬計的小人生生滅滅,如今不知是何模樣。
他們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琉璃罩內(nèi)嗎?
他們應(yīng)該知道嗎?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他不斷地想這些問題,其實不過是在問自己罷了。
“或許……我也不過是生活在另一個更大的琉璃罩內(nèi)?”
“也許……整個世界不過是一個八爪魚孩子的玩物,不知哪天就被拋進一片池塘,落進某條怪魚的肚子里?!?p> “說不定……此刻正有人在世界外看著我,就像我在琉璃罩外看著那些小人,就像那些蝦人趴在缸壁上窺視缸內(nèi)的世界。”
“先天神圣,大概就和蝦人投下的黃金巨人一樣,看似強大無匹,實則不過是某個生靈的一點樂子罷了……”
“我們都是井底之蛙,看不清世界的真相,井外的人嘲笑我們愚昧無知,可憐我們孱弱渺小,將我們玩弄于股掌之中,翻手就能隨意左右我們的命運……”
紀蘇越想越亂。
他慌忙地跑向走廊出口的方向,卻有三道身影擋在他面前。
“哈哈哈,客人請用茶,沏了十天的碧海春。”春紅舉起茶碗說道。
“哈哈哈,客人請用茶,沏了十天的小毛峰。”夏綠舉起茶碗說道。
“嚕嚕?!毙『谂e起滿滿的一桶清水遞給他。
紀蘇怔愣片刻,忽而一蹦丈許高,越過身前擋路的三位,跑出了走廊。
一紅,一綠,一黑,三道身影面面相覷。
出了走廊,少年迷迷瞪瞪的差點將屏風(fēng)撞倒。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見室內(nèi)陳設(shè)依舊是之前模樣,卻不見魯?shù)婪虻纳碛啊?p> 也許他還在房間盡頭的那面墻壁中的房間里,嘗試用從紀蘇這得來的雷電治療那三十二個人的惡病。
也許他又瘋瘋癲癲地跑出去,用滿身的寶貝引誘貪婪的修士,哪怕一眼就能看出是個陷阱,依舊有人會抱著僥幸往里跳。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那個房間呆了十天,在他的感覺中,既像是剛離開這里一會,又像是在那一排排隔間中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歲月。
這矛盾的感覺不斷撕扯著他的頭腦,讓他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的。
“我要離開這里……一定要離開這里!”
紀蘇雙眼發(fā)紅,布滿了血絲,口中念念叨叨,站在墻邊雙手四處摸索著,想要找到什么機關(guān)來開啟陣法。
小黑來到他身邊,歪著腦袋,撓撓頭,奇怪地看著他。
“小黑,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紀蘇隨口問道。
“嚕嚕?”
“出去,我是說開門到外面去,就像這樣……”紀蘇認真的做了個開門的動作。
倘若他神智清醒,定然不會對一頭愚笨的毛僵浪費口舌,可此時他卻并未感覺到絲毫不妥。
“嚕嚕!”小黑露出了然的神情,閃身進入屏風(fēng)內(nèi),不久后拎著水桶跑過來,遞給了他。
“不是水桶,我要出去,開門出去……”紀蘇抬起雙手,從中間分開,做了一個推的姿勢。
“嚕嚕!”小黑若有所思,而后又露出恍然之色,跑去架子上抓起一把氣兵折扇,雙手分開,遞給了他。
“好了小黑,沒事了?!奔o蘇搖搖頭,繼續(xù)自行摸索著。
小黑垂著頭,雙手不斷模仿著紀蘇剛才的動作,露出冥思苦想的神色,額頭皺出個“三”字來。
過了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看著少年忙碌的模樣就又猶豫了起來,他走到紀蘇身后的墻邊,對著某個看起來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位置抬腳踢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動作很輕,速度卻極快,且富有某種奇特的節(jié)奏,在其踢完了八次之后,大門所在的那面墻壁上,那股強大的波動隨之斂去。
只是這股陣力波動本就很隱晦,以至于紀蘇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點。
“不管了,不管了……我一定要離開這里!”
少年忽而攥緊拳頭,雙目圓睜,仿佛眼前的四壁就是那阻擋真相的琉璃罩,他便是困在其中的小人,被人窺視而不自知。
他往后退出十幾步,身上倏然騰起耀眼的青光,青色羽翼舒展,根根羽毛間都激蕩起紫色的電流。
“小黑,跟魯?shù)烙颜f一聲,在下告辭了?!?p> 話音剛落,他身后羽翼猛地一扇,頓時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撞向前方的墻壁。
“轟!”
前一刻還是一面青黑色的石壁,在他撞上之前的瞬間卻恍惚變成了一扇門。
想象中的強大阻力并沒有出現(xiàn),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反震也不見了蹤跡,他只感覺身體輕輕一震,眼前便驟然一亮,視野豁然開朗。
小黑站在原地,看著洞府大門上撞出的洞,依稀還有著人的形狀,似乎還長著一對翅膀。
“嚕嚕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