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悔
就算這樓沒那么高，想必胡高這么不顧一切地跳下去也不會毫發(fā)無傷。
一樓已是火海，卻也是江瀾最好的屏障，他完全有時間逃走，只要跟督稽和捕快的大部隊會合，哪怕胡高也不能輕舉妄動。
他安全了。
應(yīng)該。
江瀾端詳著手里的墜子，它被雕成了米粒的形狀，整個都是純粹的銀色質(zhì)地，拿在手里，仿佛能夠聽到呼吸，深遠而沉重，透著太古洪荒的久遠氣息。
剎那間他以為手中的是一件活物，但那呼吸聲又倏地消失了，只剩下細小光芒在表面流動，透明一般，卻又看不穿其里。
就和《天鑒寶錄》中所介紹的，名為魂結(jié)晶的貴重器具一模一樣。
或許這次行動還讓自己撿了一個大便宜。
莫名的氣息環(huán)繞著江瀾，他不自覺地便伸手將那東西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霎時間無比安穩(wěn)的感覺涌入江瀾的胸膛，安穩(wěn)得讓他有一種熟悉的錯覺。
好像只要帶著這東西，一切就都不需要擔(dān)心了。
這東西要交公么？他又不是傻子，可沒有人指明要過這玩意，楊天心或許都不認得。
雖然江瀾現(xiàn)在還不了解這玩意，實力也不夠，但是等他成為天賦者之后，總是能使用的。
該走了，他忽然回過神來，還有隔壁的鶴頂紅，不知道把他也帶走來不來得及。
忽然間，不詳?shù)母杏X在江瀾的心底炸裂，刻在基因里的恐懼翻涌上來，他能感覺到什么東西的氣勢驟然膨脹，就在這樓下。
“不會吧？”他不禁自語。
樓底下忽然傳出一聲巨響，然后是接連幾下木塊碎裂的聲音。
兩秒后，胡高漆黑的身影已經(jīng)從先前被他撞碎的窗口前出現(xiàn)，他再度回到了這個房間，硬生生地靠著一雙腿。
這已經(jīng)不是超越了人類極限這么簡單就能形容的了。
只見胡高的喉頭發(fā)出低低的沉吼，沉重的呼吸一進一出，渾身的肌肉一塊塊隆起，整個人都被洗干凈了一般，綻放著無比顯活的光彩。
最為恐怖的是來雙眼睛，淡淡的銀鱗在里邊若有若無地滌蕩，仿佛那對眸子就是一個獨立的生命，現(xiàn)在它活了過來，用絕對的力量俯視天底下的凡人。
江瀾不過是對上一眼，便覺得渾身的力氣被抽干了一樣，腳底軟軟地站不住。
這才是真正開啟了凝魂么？相比起來先前和江瀾的交手只不過是玩鬧罷了。
“你惹了不該惹的人?！焙咻p輕地說道。
那聲音卻又無比清晰，如同灌頂清泉涌入江瀾的腦海之中，隨即天地都開始緩緩旋轉(zhuǎn)起來。
江瀾開始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頭一栽便要倒下。
但是他并沒有倒下，因為胡高在一瞬之間沖到了他的面前，只是一瞬，狂風(fēng)在屋里呼嘯。
胡高掐著江瀾的脖子，提雞崽一般，毫不費力地將他提在半空。
江瀾奮力地掙扎著，但是那股侵入精神的神秘力量叫他使不上力氣，空氣被剝奪，他的臉上開始微微發(fā)紫。
“去死吧，本來你可以好好活著的，好好的天賦者，為什么會去為朝廷效利?！焙叽蛄恐鴴暝慕瓰懀孟裨诳醋约旱膭渍乱粯?，“所有的天賦者都是怪物，而怪物，總是不得善終的。最后的結(jié)局，往往就是死在這地獄一樣的地方，不留名字地死去，沒有墳?zāi)挂矝]有鮮花，更沒人記得你?！?p> 胡高的話觸發(fā)了江瀾心里的什么東西，潛意識中，那只被他創(chuàng)造出來的怪物在咆哮著，似乎想要反駁一切。
情緒如同水流一般慢慢滲透江瀾，江瀾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變成了眾人眼中的怪物，悲傷憤怒之情款款而來。
他眼中的神色也隨之一變。
忽然，胡高覺得手上的江瀾又有了力氣。
他拼勁吃奶的力量，將那鋼鐵一般的手微微掰開，空氣重新涌入江瀾的肺里，叫他覺得像是重獲新生。
但是面前的情況仍舊絲毫沒有好轉(zhuǎn)，胡高想要捏死它無異于捏死一只雞。
“可……我不愿意啊?！?p> 江瀾微微笑著，因為缺氧，他的一只眼睛甚至已經(jīng)抽搐到無法睜開，胳膊上的血液濺了半張臉頰，但他仍舊微笑，笑得扭曲，像個怪物，卻又比火焰還要盛烈。
“誰說……怪物就不能當英雄的……我就是要別人為我的到來而歡呼……為我的離別而哭泣……我要讓受我恩惠的人，一生銘記我的名字，我是怪物……也是人！”
“他們表面稱贊你，背地里也還會對你恐懼?！?p> “那……與我無關(guān)……”
“他們心里不會承認?！?p> “那就……讓他們不得不承認?！?p> 江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說，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中填滿了幾欲噴薄的悲傷，必須要說些什么。
像是在為什么其他人辯護一般。
“那就祝你下輩子愿望成真吧?！焙咭呀?jīng)失去了耐心，他想要結(jié)束這一切。
“老大！”忽然一聲高呼從他的背后傳來，胡高轉(zhuǎn)過頭，只見門口站著一個持劍的年輕人。
江瀾的瞳孔猛地放大，那是阿春，也只可能是他。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自己計劃的人，因為自己一時的惻隱。
“不要過來……跑！跑！”這句話江瀾并沒有能夠大聲說出，他的嗓子已經(jīng)沙啞了。
“你把他放開！”
另一邊的阿春怒目瞪視著胡高，迎著這個怪物般的男人發(fā)起沖鋒。
“不自量力?！焙吡嘀瓰懙氖炙砷_了，他轉(zhuǎn)過身，要先對付這個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挑戰(zhàn)誰的年輕人。
江瀾直直地墜落地面，他用手支撐著，才沒讓自己癱軟下去，但這已經(jīng)是他的全力，他甚至抬不起胳膊，也沒有辦法說出口中的話。
“別過來！你會死的！”
“求你了！”
撕心裂肺的聲音只有江瀾自己能夠聽間。
他再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什么身份，只希望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伴能夠活下來。
面前胡高的身影在一瞬間消失，長風(fēng)呼嘯。
爾后，一朵血花在那個憨厚乃至有些笨拙的年輕人胸口綻放，胡高的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可阿春的雙眼還是大睜著，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一切，他伸出的手還朝向江瀾，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嘴唇微微張開，卻沒有發(fā)出聲音，只有血緩緩流出。
終于他累了，于是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這一切在江瀾的眼中緩緩放映著，他的世界都沒了聲音。
“真是麻煩。”胡高猛地抽出刀來，抖落了上面淋漓的鮮血。
在他的身前，一個滿懷夢想的年輕人已經(jīng)永遠不會醒來，他夢里那些如太陽般耀眼的神話，都跟著一起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