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你知道我為什么向往大海嗎?因為深海一片寂靜,無病無災(zāi),所有生命都是自由的?!?p> 這句話,是今天施笛對主治醫(yī)生李毅晟說過的最后一句話,李醫(yī)生沒有理她,檢查完就走出病房。
施笛看著窗外的縷縷日光,鳥聲長鳴,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踏出過這個房間一步了。
她是個胃癌晚期患者,身處他鄉(xiāng),病情瞞到現(xiàn)在,一直不敢告訴家人??粗郎系你y行卡,里面頂多還剩一千。
一千能熬到自己病死的那時候嗎?
窗外灑進的明光浸入施笛明透的瞳孔,是萬千神明在向她發(fā)出的邀請。
施笛早就有那個念頭了。
趁著隔壁床的曾大媽下樓散步,她拔掉手腕帶,脫下病服,充滿儀式感地換上白色長裙,帶上草帽,把蒼白的小臉擋住一半。步履急促地走出醫(yī)院。
在走廊之間穿梭時,她吊起嗓子眼,緊握雙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身后仿佛有無數(shù)只手蠢蠢欲動,她一個不小心暴露了就很有可能被抓回。
那段路猶如一個世紀一樣漫長難熬。
當她最后一步邁出醫(yī)院大門時,便往離這最近的大海方向跑。
她把腳上的拖鞋脫下,攥在手里。時不時扭頭往回看,生怕有個白大褂如幽靈般對自己緊追不舍。
大概奔了二十分鐘,不遠處的一片藍與天交融成一色,隱隱若現(xiàn)。
突然,有股力量沖上胸腔,施笛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撲,熟練地用手掌捂住嘴巴,當她拿開時——果不其然,是鮮血。
老李頭說不要劇烈運動,看來是真的。
她一邊用衣袖擦了擦嘴巴一邊無奈地笑著。
當然,腳步不能停。
施笛特地找了個偏僻沒人的地方,把拖鞋和草帽放在沙上,任憑陣陣海浪沖刷。
她張開雙臂,最后一次擁抱海風。
“再見?!?p> 退去的海浪像一條鎖鏈,扯著她一步一步向海里去。
自己除了家人再無牽掛,而家人們靠著姐姐也能幸福和諧。
海水不斷地從施笛的裙邊撫摸到脖子,再到最后一根發(fā)絲。此刻,她如落花般落入深海底。
可越往下,她的胸腔越難受。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海的無情。
她的肺似乎堵著石頭,纖細的手指也不自主地猙獰成樹枝椏,她不斷地掐著自己脖子,雙腿拼命揣著海水,可每一次都像是踩空,毫無支撐點。
救命兩個字剛到喉嚨又被海水的咸給壓了下去。
身旁的魚受到驚嚇紛紛逃開,亂成一團往遠方游去。
往上已經(jīng)看不見天空了,視線逐漸模糊,往下也是一片漆黑。
原來在海里沉溺的代價就是生不如死。
她的腦海不斷地涌出回憶,從和初戀分手,再到查出自己胃癌晚期,接著是被困在醫(yī)院那一段光明消失殆盡的日子……這一幕幕都像走馬燈一樣。
慢慢地,力氣隨著流水而去。
她已經(jīng)掙扎不了了,眼皮被迫合上。
這一次,她感覺到自己真的不行了。
緊接著,任何意識都沒有了。
也不知道下沉了多久,忽然!一只慘白還掛著鱗片的手環(huán)住了施笛的細腰,把她往上拖。
施笛感受了異樣,猛地睜眼!
想死哪有那么快?
眼前是個模糊的影子,施笛意識到自己快速地往上。
她憋不住氣了,海水兇猛地灌入她胸腔,滿口咸澀。她扶著那東西的手指開始猙獰起來,潔白的指甲狂地在那東西的肌膚上撕扯,直直刺入。
那東西依舊毫無反應(yīng),直沖海面。
施笛隱隱約約看到了來自青空的光芒。
片刻她便出了水,大口大口地吸著氧氣,可也拼命地咳嗽。
喉嚨里的水一半咽下,一半堵在肺里,其他部位的便像七竅流血般流出。
那東西沒有停下,一直把她抱到一座小小的無人島嶼上。
施笛雙腳跪在沙灘上,那只手抓得死死地,沒有從那東西的身上離開過。
一股力量在她身體里橫沖直撞,接著撞上喉嚨從口腔里吐出,她吐完一直咳,想要把在肺里游蕩的海水咳出來。
施笛順了口氣,揉了揉被海水弄酸澀的眼睛,才緩過氣來,她看了一眼嘔吐物,不知道是夾帶血的海水還是摻和海水的血。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攤“海血水”被自己吐到了一只蒼白長著鱗片的手上。
施笛猛地抬眼,眼前是一張人臉!
怪物——
“啊——”她被嚇了一跳,小心臟撲通撲通的。
“松開?!蹦恰叭恕泵鏌o表情地冷冷說道。
這下施笛才發(fā)現(xiàn),于是迅速地把手收回,那一刻,她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施笛仔仔細細地瞄了幾眼,那張臉以現(xiàn)代審美來看是極為帥氣的,他的眼睫毛白藍交錯,那雙淡然的眼睛是大海的顏色,額頭隱隱綽綽浮顯著鱗片,精致的臉輪廓上是蒼白而完美的五官。淡灰似白的發(fā)絲和鮫人耳上鑲嵌著幾顆珍珠。
這……這不是鮫人特有的裝扮嗎?
傳說鮫人不是很丑嗎?
他是玩Cosplay的嗎?
“你……”施笛鼓起勇氣,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你、你是誰?鮫人?還是……怪、怪物?”
那“人”壓低眉頭,沒有回答施笛的問題。
施笛探頭瞄了瞄,只看到他露出海面的半截身子和腹肌,她不放棄,繼續(xù)問:“你為什么要救我?”
施笛心想:還差一點我就解脫了!
她以為他會繼續(xù)沉默,而他竟張開雙唇,冷冽說道:“要死也別死在我的地方,臟。”
“那我下次去另一個區(qū)域!”
“整片海都歸我管?!彼袂榈唬Z氣沒有任何起伏。
“那……我……我……”施笛一時無言以對,“我”了半天,才道:“那我去其它的海,那兒總不歸你管了吧?”
“離這里最近的是午壬西海,那兒不歸我管。他不會救任何人,你可以去那里死?!?p> 他?另一個鮫人?
但這句話怎么像是在罵人?
“你為什么要死?”這時,那“人”突然問道。
“我胃癌晚期,又沒錢,反正離死也不遠了,不如早點結(jié)束早點解……”說著,那股勁又上來了,施笛說到一半語頓,皺起眉頭努力把它抵制著,如吞口水一般壓了下去。
他冷若冰霜地盯著施笛的舉動,待她緩過來了,他道:“雖然我不能體會你們的可憐,但我久居森林的朋友告訴我,萬物生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