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梁老頭

　　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shù)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新華字典》1998年修訂版

　　“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這是梁四閆前半生的座右銘。

　　他來自地球，從小就在父母的精英教育下長大，他沒有一個完整的童年，只有一個個的記憶碎片：《鋼琴六級證》《跆拳道黑帶》《繪畫板》《書法班》太多太多了。

　　那時候，還沒有素質(zhì)教育這個詞，梁四閆的父母雖然只是普通的中產(chǎn)階級，但也趕了新潮報上了無數(shù)個所謂“興趣班”

　　所以當梁老頭現(xiàn)在才聽到“內(nèi)卷化”這個詞的時候，只是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他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因為他從來沒有過選擇，有些時候，這個社會從來沒有給人試錯的機會，因為在這個最偉大的語言體系中，鉆牛角尖，也可以被評為：堅韌不拔，堅持不懈。

　　梁四閆就是堅持不懈的受害者，他從小到大所獲的教育都是名為“素質(zhì)教育”的應試教育。

　　當問起為什么學鋼琴的時候，他的母親回答：別人家的小孩都報了，反正是興趣班，培養(yǎng)培養(yǎng)“興趣”也好。

　　梁四閆從來不喜歡鋼琴，但他隱隱覺得，自己一定要超過其他人，那是他的一種責任。

　　于是梁四閆親自開啟了他拼命的生活

　　“競爭，這是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字眼。畢竟，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誰能堅持到終點，誰才是最后的贏家！”

　　梁四閆的父母一直以他們的孩子為驕傲，當被問起，你家孩子是哪里畢業(yè)時。他們可以驕傲的抬起頭顱，說：帝都大學

　　梁四閆就這么畢了業(yè)，在小學，初中，高中，所有的同學對他的印象便是：拼命三郎，并且十分討厭他，原因是，他的存在，作為別人家的孩子拉高了他們的學習時間。

　　但梁四閆無所謂，他的責任感，使命感讓他不由得燃燒自己

　　直到，他真的進入了人生的馬拉松賽道…

　　本來他可以像其他和他一樣的天賦一般，實力一般的人一樣，因為帝都大學的面子，可以順其自然，順便考個研究生，再順便考個博士，在順便評個職稱，在順便當個老師，就順便的過完半輩子。

　　但是一個人的死亡，觸動了他。

　　這是他的同班同學，姓李，具體名字梁四閆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他的人際關(guān)系不是太好，不過無所謂。

　　那名李姓同學，死于自殺，割腕，原因是，實驗失敗，論文交不上去，壓力過大…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這種事，在他的生命里，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種事，自殺？即使聽說也只感覺遠在天邊。

　　從小，他的媽媽就告訴他

　　“有志者事竟成”…

　　他知道這位同學，很努力，可以說是十分努力了，應該是把堅持這個詞貫徹到底的人。

　　于是他不解，不是“有志者事竟成”嗎？怎么會變成這樣，怎么一個鮮活的生命怎么就這么離去？

　　他突然想休息了，打了個電話給母親，得到的答案是“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他只不過是被淘汰掉的而已。”梁四閆啞然失笑，好殘酷啊。為什么因為他死了，就要全盤的否定這個人，還“失敗者”。

　　梁四閆是真的累了，他想過放棄學業(yè)，但是，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舍得，自己不舍得這份學業(yè)，不是因為他對這份學業(yè)有熱愛，而是“責任”這份責任讓他遲遲的不敢朝真相邁出一步，只能抱著對同學自殺的疑問一直的走下去。

　　他成為了一間公司的白領(lǐng)，薪水不低，只是，他很不快樂，倒不是說他曾經(jīng)快樂過，而是，他曾經(jīng)從未有過如此多的選擇。

　　他只在自己的那條馬拉松跑道上奔跑著，按照白線的指引，不斷的向前，然后超越?，F(xiàn)在，他感覺，白線斷了。

　　他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干什么。

　　公司的老板，很喜歡梁四閆，覺得他老實，干活認真，到從來沒想過給他升職。畢竟，人太老實不好。

　　而梁四閆也放棄了思考，開始只注重眼前的工作，不再管其他，只想著：往上爬吧，興許變成了有錢人，變成了所謂的成功人士，就可以知道我的人生究竟是什么了。

　　但他終究是錯了，升職加薪從來沒有輪到過他。他看到身邊一個個工作不如他的人升職加薪，甚至當上了自己的頂頭上司。他疑惑，他憤怒，他追問：明明他們工作不如我，為什么我從來都不晉升？

　　他得到的答案是：梁四閆沒有他們強。梁四閆徹底崩潰了，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他們了。工作工作是我第一個也是質(zhì)量最好的做完，為什么？

　　他再次給母親撥通了電話，母親的回答是，老板沒有眼光，老板配不上他。隨后就是抱怨，一把歲數(shù)怎么還不領(lǐng)個女朋友回家。

　　嘟嘟嘟~

　　這是梁四閆第一次，主動掛斷母親的電話。

　　梁四閆帶著所有的疑問辭職，踏回了大學校園，整天泡在圖書館里，想要找到答案?？墒牵耘f一無所獲。在多次的詢問之后，他選擇重新開始學習社會學。把之前的一切經(jīng)驗拋掉。

　　這一次梁四閆，終于明白了。

　　原來，這個世界，這么殘酷。原來

　　“人生不是一場馬拉松?！?p>　　我們的社會和文化，給所有人提供了有且只有一條賽道。這就是狗日的命運。

　　金錢使人類的生活進化，但也讓人類的價值評定高度單一，一切都能使用價格來衡量，所謂的價值觀已經(jīng)被換算成了價格觀。

　　梁四閆終于知道，為什么自己畢業(yè)于帝都大學會被人追捧，但是如果他去成為一名小學老師，反而會被人唾罵。

　　因為，小學老師的工資，無法匹配的上他帝都大學高材生的身份。

　　梁四閆也知道，正是因為這種單一的價值評定，讓社會出現(xiàn)了高度且激烈的踩踏式競爭，所以每個人家庭都會把自己的孩子放入這條被無數(shù)人跑過被擠大了的賽道，美其名曰：馬拉松。。

　　梁四閆不恨任何人，因為沒有什么絕對的事情，造成這種局面也不是一個人就能造成的。

　　但他恨透了謊言，他知道有志者事竟成是句屁話，他也知道了李同學死亡的真相，想要辦成一件事，可不是光靠志向和努力就能辦成的，還需要太多，運氣，能力，天賦，關(guān)系，出身，情商，等等等等。

　　梁四閆發(fā)誓，他不會再被這種名為競爭的謊言所欺騙。

　　這個社會，太需要成功了，這個社會太需要進步了。全國百分之八十五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進入成績前百分之十五。這怎么可能？于是每個人都在這條名為成功的單人賽道上，跑起了馬拉松。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終點的話，一定會發(fā)現(xiàn)，終點，原來是倉鼠健身用的滾筒。跑吧，跑吧，永無盡頭。

　　梁四閆希望，有那么一天，在馬拉松的賽場上，無數(shù)的人能夠幡然醒悟，沖出跑道，跑向廚房，跑向婚床，跑向嬰兒的床榻，跑向沖浪的海邊，跑向工地，跑向每個人都應該去的地方。

　　梁四閆也希望，這個社會沒有那么多的期許。

　　父母要堅信自己的孩子會成為一個普通人。

　　學生要堅信自己并沒有拿第一的必要。

　　青年要堅信自己就是一個為之自豪的懶人也不自卑。

　　梁四閆覺得，總有那么一天。

　　回到第五年，梁四閆拿著雞腿，對著張楷模說，懂了嗎？這就是我喜歡馬拉松的原因。

　　張楷模搖搖頭“不懂，不過雞腿能不能給我撕一塊？”

　　梁四閆拿雞骨頭敲了敲張楷模的頭“真是笨蛋，我說，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哎，就是在這里生活，不想回地球了。”

　　張楷模笑了笑“你放屁吧就，這破地方有啥好的，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手機?！?p>　　梁四閆也不生氣，打了個哈欠“你隨便吧，我睡覺了。”然后就躺在草席上，睡了。

　　回到現(xiàn)在，張楷模手握著斧頭，看著李允玟二皇子的尸體，臉上滿是暢快之情。

　　蘇洋不可思議的盯著那名紅衣平民

　　“叮咚，系統(tǒng)防御機制加載完成，默認開啟，已脫離宿主，脫離成功——”

　　蘇洋想說話，但是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眼鏡瞪得大大的，像是要凸出來似的。

　　任務(wù)圓滿完成，張楷模高高興興回到茅草屋，看見梁四閆和招娣兩人卿卿我我。張楷模有些生氣“合著我?guī)ь^沖鋒，奮勇殺敵，你倆擱這玩老頭樂？”

　　梁四閆也不生氣，挑挑眉“怎樣，任務(wù)完成了，這個破系統(tǒng)跑了，然后因為系統(tǒng)聯(lián)系不深，所以造成的傷害也不大，不過沒事，保護一個世界算一個?！?p>　　張楷模對于這種投入大于產(chǎn)出的事情顯然并不滿意“老頭，咱們可是在這里呆了七年，結(jié)果就造成一點傷害，咱都是普通人，這普通人一輩子有幾個七年啊?！睆埧Ｋ闶菬o語了，青春浪費在這里不說，生活質(zhì)量也并不優(yōu)良。

　　“咳咳，張楷模你要知道，如果我們能夠?qū)ο到y(tǒng)造成傷害，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畢竟，我們不在一個量級，人與天斗，那怕只能劃出一道傷痕，都是勝利?！绷核拈Z倒是想的很開。

　　“還有，我打算定居了，在這里，有招娣陪我，挺好的，你自己回地球吧?！绷核拈Z真的打算留在這里，不想玩笑。

　　張楷模也沒有什么資格強制帶他走，只能留下一句保重。

　　梁四閆也語重心長的說“我累了，不想再替誰誰誰賣命了，這里挺好，適合養(yǎng)老，沒有什么競爭，你知道嗎，在1949年以前，國民gdp是基本不變的。我喜歡?！?p>　　張楷模眼前出現(xiàn)一圈光幕，似乎在招呼張楷模離去，而張楷模也一步三回頭的看梁老頭，畢竟是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師徒，要說感情早就超過了一般的父子了。

　　“這里挺好的，你走吧。”

　　張楷模的身形慢慢的融化在光幕中

　　而梁四閆則往茅草屋一步一步的走去，消失在夕陽下，從今往后，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罷了。

　　村莊的溫情不會外泄，想體會它的美麗，你不能匆匆走過——《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