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一行人離開后,沈律也識趣地找了個理由暫時消失。周肇深走回房間,將門無聲扣好。床上的鄭靈弓身躺著,蜷縮在被子里,仍舊熟睡著。
這五年來她有什么變化嗎?周肇深定定看了一會兒,眉眼都是他熟悉極了的模樣,甚至連她的身體,懷抱她時的感覺似乎都記憶猶新??墒鞘裁磿r候,自己就不在她的心里了?
嘴里有些苦澀,摸到煙的瞬間卻猶豫了,周肇深看了看床上的人,只得作罷,連手機也關機扔在一邊。
他坐了很久,打破房間的靜謐是突然房間里想起的手機鈴聲。鄭靈眉頭皺了一下,他立刻起身,找到鄭靈的手機按掉電話。
一分鐘后鈴聲再次鍥而不舍地響了起來,周肇深索性接起電話。
“好些了么”早上兩人聊電話鄭靈就說她不舒服,葉懿凌不放心。
鄭靈那頭遲遲不回話,葉懿凌有些不安:“沒事兒吧靈靈?”
“她在睡覺。”
那頭靜默了三秒,利落掛斷了電話。
無需費太大力氣便能猜到是誰,周肇深放下電話若無其事回到房間。
鄭靈已經坐了起來,只是剛剛轉醒,臉色一片潮紅,頭還有些懵,靠在床頭發(fā)呆。見他出現,瞪大了雙眼傻傻看著他。
周肇深轉身遮掉心中突然泛起的情緒,倒了杯熱水遞到她面前時,意識到自己十分口渴,鄭靈順從地接過杯子,喝了大半杯水。
出口的時候嗓音比平日沙啞不少:“謝謝!”無論是她母親的事情,還是今天的出手相助。
“鄭靈,我們之間不必說這些。”
“還是要的。”鄭靈截下他的話。畢竟他們也沒有什么關系了,她還是不夠大度,甚至連普通朋友,也沒辦法和他做。
“你身體怎么了?”鄭靈以前的身體很健康,不會出現這個問題。
鄭靈搖搖頭,輕快地否認了他的問題,只是被子里緊握的雙手,透露出她隱秘的痛楚。每個月最痛苦的那幾天,倒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在提醒她曾經不堪回首的愚蠢。
她太低估了這個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最初離開他回到I區(qū)的時候,她無法習慣,一直食欲不振。分開第二個月情況開始惡化,她常常在吃飯的時候毫無征兆犯惡心,甚至嘔吐。
那段時間她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她還以為自己懷孕了。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鄭靈竟有些竊喜。這是不是就代表,她有理由回去找他了?她從來沒想過,失去一個人竟會讓人這么難過。為什么明明是獨立的兩個個體,自己在離開他之后,卻像仿佛活生生將心剜下一塊般痛苦。
在醫(yī)院一番毫無結果的檢查后,醫(yī)生只能將她的毛病歸為心情郁悶,壓力過大。沈漪安璽替她預約了以為心理醫(yī)生,她和那位醫(yī)生談了一個多月,漸漸覺得周肇深這個人在心里好像沒那么重要了。
可惜,僅僅過了幾天,這種自欺欺人的安慰假象在電視上看到關于他的新聞時全然被撕破。鄭靈有好久都沒看到他真心開心的樣子了。他終于成功了,實現了夢寐以求的夙愿,意氣風發(fā)地在鏡頭前侃侃而談?;蛟S是他偽裝地太好,也或許這事本來不值一提。他們感情的失敗,在他臉上全然仿佛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瀟灑地讓她羨慕。
那天下午她照例去找了心理醫(yī)生,兩人像尋常一樣聊了許久,臨走的時候鄭靈還細心給她關好門,說了再見?;丶夷托淖龊蔑埐?,和沈漪安璽一起用過餐。對方晚上有一個臨時會議,出了門,鄭靈做完家務,關上洗手間門的那瞬間,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她走了三個月,在離開他三個月后,終于哭了出來,眼淚脫離她的控制,淚流滿面,儀態(tài)盡失。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失去了她的肇深。
她在浴缸里坐了好久,水最初是熱的,后來又變冷了??蛷d的那把水果刀也被她帶進來了,再后來,鄭靈似乎感覺不到水的存在,她好像回到了父親死時停放的殯儀館,她獨自坐在里面,周肇深也不知去哪兒了,四周的寒氣侵入四肢,凍得她瑟瑟發(fā)抖。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醫(yī)院。沈漪安璽看著她面色冷硬,一言不發(fā)。鄭靈動了動麻木僵硬的手指,確認血液仍在她體內流動,那是她仍舊存活的證明。
她想說話,才發(fā)現自己喉嚨疼得厲害,聲音也十分沙啞。
沈漪安璽倒了杯水給她,鄭靈就著喝了幾大口,才略略緩解口中的饑渴。
“回去吧,靈兒?!鄙蜾舭箔t皺眉說到。
鄭靈知道這時她說的回去是怎樣的意思,只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終是心灰意冷,認清現實:“媽,我想通了?!?p> 她握緊沈漪安璽的手,誠摯道歉:“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對不起?!?p> 后來醫(yī)生委婉地告訴她,她的身體懷孕的話可能比較困難,鄭靈倒覺得不算什么遺憾,她或許也不會想為誰生孩子了。
想到舊事,鄭靈情緒明顯冷淡下來:“我好多了,不耽誤你了?!毖韵轮?,你可以走了。孤男寡女同在酒店,太過曖昧。
“明天我來接你,去醫(yī)院做檢查?!?p> 鄭靈笑笑,語氣不善:“周先生,我們沒什么關系了,你不用為我費心?!?p> 沒什么關系?周肇深低頭,掩住眼底的暗芒:“你沒跟他分手?!?p>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話和他分手?鄭靈只覺得他愈發(fā)可笑:“葉懿凌是我男朋友!”
周肇深聽著她篤定的話語覺得刺耳,反唇相譏:“鄭靈你別那么天真行不行?你以為他那種富二代是什么純良之輩?你去查查他父親是誰,還有他曾經交往的那些女——”
“那你呢?”鄭靈截住他的話,直視著他的眼睛,“你又是什么好人?”她自認為在那場感情中問心無愧,可他周肇深又有什么資格置喙別人?
她這樣抵觸的態(tài)度,周肇深涼薄一笑:“所以你就是這樣判我死刑嗎?”干凈利落地離開,甚至他連申訴的權利也沒有。
鄭靈想,她親眼看到的事,親耳聽到他脫口而出的那些謊言,還要怎么相信他?
沉默良久,最終誰也沒再做爭辯,周肇深推門而去。
休息了大半天,身體里的疼痛也漸漸消解下去。鄭靈收拾了一圈,才發(fā)現通行證確實不在了。沮喪間,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酒店服務員的送餐通知。
鄭靈打開門,看到餐架上的清粥和新鮮小菜愣住:“我沒有點晚餐。”
服務員一愣,拿出單子只給她看:“A區(qū)02號房,沒錯呀!一個小時前定的呢,您看!”
一個小時前,是周肇深吧?鄭靈反應過來,拒絕道:“抱歉不是我點的,你撤回吧?!?p> “可是……”服務員有些為難,“這確實是送到您房間的,不另收費的。”
“你們自行處理吧。”
見鄭靈態(tài)度堅決,服務員也無可奈何,推著餐車退了出去。
“對了!”鄭靈突然想起一件事,“請問一下通行證掉了需要去什么地方補辦?”
“工作時間,您去2街區(qū)玉林3街的政府綜合服務大樓就可以辦理了。”
鄭靈道過謝,關上房門。
那只能明天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時把證件辦下來,趕上和聿懷的簽約。
第二天上午,鄭靈站在服務大樓的大廳里,有些哭笑不得。走這一趟她以為,最麻煩的是聿懷,可從沒想到困難竟出在自己身上。
“需要十個工作日這么久嗎?”她不死心,又問了工作人員一遍。
“因為我們這邊需要與I區(qū)核對信息,工作流程比較繁雜,請您諒解。”對方耐心解釋道,“或者您有擔保人嗎?只要是與您有關系的U區(qū)合法公民,有擔保資格的,我們可以為您辦理臨時通行證?!?p> 她在U區(qū)已經沒有什么親人了,鄭靈搖搖頭。
“那只能請您耐心等候了。請在這邊寫下您目前的通訊地址和能聯系到您的電話號碼?!?p> 沒了通行證,連協議也不能簽。鄭靈親自去了聿懷一趟說明情況,周肇深沒有出現,接待她的是上次的女助理,對方聽完她的理由,友好地表示等她辦理好證件之后再來簽署也是無妨。
回到房間她給葉懿凌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很久竟沒有人接。過了幾分鐘她又打了一個,接起來的時候感覺對方的語氣比平時要冷淡不少。
“是我懿凌。”
“有什么事兒嗎?”
“我的通行證掉了,補辦需要兩周左右?!编嶌`咬唇說到。
那邊沉默了一下,問道:“所以你……暫時沒辦法回來了是嗎?”
“抱歉……”
“好。還有什么事兒嗎?”
雖然對方語氣沒有太大變化,但鄭靈感覺對方似乎有些不開心:“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現在有點忙,沒什么事兒先掛了?!?p> “等一下?!编嶌`連忙補充,“你去看我媽的時候,就說我出差臨時加了行程,這幾天回不來,讓她別擔心?!?p> 葉懿凌回了一句知道了,兩邊誰也沒有再說話,卻也沒有掛斷。
鄭靈恍然聽到那邊有個女生喊了一聲‘葉師兄,你好了嗎?’,葉懿凌連忙對她說了聲再見,匆匆掛斷電話。
鄭靈拿著電話愣了一會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翌日早晨,鄭靈去中央銀行取了錢,回到酒店續(xù)訂后兩周的房間。她不喜整日里待在房間,拿了包出去走了走。畢竟在U區(qū)生活太多年,蘭夏郡幾個重要的中心區(qū)域鄭靈還記得,她乘坐公交逛了幾圈,但好些地方變化太大已經不算熟悉。
下午的時候她去了趟U大。熟悉的校園,熟悉的大學里一如既往的年輕面容,鄭靈慢慢走路逛了一圈,走到學校的東南門,沒想到當年她打工的那個書吧竟然還在,從外面望去,里面甚至連裝潢都沒有太大變動,一如數年之前。
鄭靈心下微動,調轉腳步走了進去。店還在,只是人到底也不是原來的人了,里面的大部分顧客都是學生,她到吧臺點了一杯果茶,等候的間隙,背后似乎有人叫了聲“小鄭”,語氣有些不確定。
鄭靈轉過頭去,兩人同時一愣。
對方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鄭靈有些窘迫:“羅總監(jiān),好些年不見了?!绷_和林,當年經常光臨書吧的那位顧客,也是他推薦鄭靈去航空公司面試。在鄭靈由于工作需要經常出差拒絕了之后,對方又將她安排到了機場工作時間穩(wěn)定的后勤組,讓她在播音室工作。
當初她決定離開U區(qū),只匆匆遞交了一封辭職信,好多人連招呼也沒打,便隨沈漪安璽離開了。現在想來,當初這些事處理的太有失穩(wěn)妥了。
兩人在隔間坐下簡單問候了一下,鄭靈有些羞愧,鄭重說了聲抱歉。
對方擺擺手:“你這走了幾年了,有五年了吧?”
鄭靈點了點頭。
“你這孩子也太急躁了,有什么事那么急?連離職手續(xù)也不來辦?”
“就是……一點私事?!?p> 對方也不是喜歡打探隱私的人,接著道:“罷了罷了,你沒結的工資,還有季度獎金,我都讓他們給我結清,誰也不能動,現在還放我的抽屜里面呢?!?p> 在殘酷又冷血的世界里,她身邊總會有溫暖的人出現。
鄭靈心下感動:“本來就是我的錯,我的離職肯定給您添了好多麻煩,這錢我不好意思拿。對不起,羅總監(jiān)?!?p> “誰都會有苦衷?!?p> 喝了口果茶,鄭靈岔開話題:“想不到書吧竟然還在,您還是這么喜歡這里?!?p> 羅和林哈哈一笑:“是啊,我喜歡學校的氛圍。你可能不知道,這書吧還關門了一段時間,后來才重新開業(yè)的。沒想到里面裝潢也都沒變,我們在這里再次遇見也是緣分?!?p> “是嗎?”鄭靈有些意外,“確實是挺有緣分?!?p> “不管怎么說?!绷_和林友善一笑,“你的薪金在我那兒寄存了那么久,也是時候拿走了。”
鄭靈推辭不過,只得道:“那我一定要請您吃頓飯了,不然真的過意不去?!?p> “當然可以,但是明天我要出差,今晚就算了,年后你有空聯系我?!彼麑⒚f給鄭靈,“你把地址給我,我讓秘書把東西送給你?!?p> 鄭靈看到名片上他的崗位已經又上了一級,由衷道了句恭喜。她突然想起自己當初好像還留了一箱東西在單位沒搬走,不知道還在不在。
對方想了想,不確定道:“我記得是一個紙箱是吧?在我那兒放了有三個月,那天我不在,聽秘書說是你丈夫來拿走的,他還問你是不是出差了?!?p> 她的丈夫?那時候她已經簽了離婚協議書,他不可能沒看到,又何必傻到問這種問題?
鄭靈笑了笑:“我知道了,我的事謝謝您費心了。”
作為過來人,羅和林看出隱藏在其中婉曲的情節(jié),不再多作評價,點到即止。
走出書吧,鄭靈也沒了再逛的心思。她腳下踩的這片土地,溢滿了他們兩人共同的回憶,幾乎要將她淹沒?;爻痰穆飞?,鄭靈心下越發(fā)茫然。
她現在既然是葉懿凌的女朋友,沒有必要去緬懷過去的事和人。可是,大概要等到她母親的身體康復之后,他倆再無任何瓜葛,心中的不甘才能平息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