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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醉微雨

第四十六章(終章)

檐上醉微雨 屋頂誦經的貓 4589 2023-11-24 01:48:06

  顧檐霂醒來時,發(fā)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她的頭很痛,胃部有種隱隱灼痛的感覺,她想就這樣躺著,可是她很口渴。她只好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從床上爬起來。桌子上的茶壺里盛著吳仁亮提前備好的溫水,顧檐霂一連喝了不少,才覺得身上好多了。

  她走出門外,才發(fā)現,天光大亮,太陽的光只刺人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在眼前遮了一遮。

  院子里的雜草,顯然已經讓人清理過了,顧檐霂不用猜就知道是吳仁亮干的。她尋了一圈,沒有找見吳仁亮的人,她明白,吳仁亮又走了。

  他去哪兒了呢?顧檐霂望了望山,云深不知處。

  顧檐霂卻能常常見到吳仁亮了,當她去河邊洗衣時,吳仁亮會跟在顧檐霂的身后不遠處,顧檐霂快到河邊時,她回頭望一望,吳仁亮早沒了蹤影。當她洗完衣服,收拾妥當要回去時,吳仁亮就從林子里鉆出來,與顧檐霂保持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等到顧檐霂到了木屋,顧檐霂再回頭,就只看到吳仁亮拖著一瘸一拐的身子往山里走了。

  天氣一點點轉冷,顧檐霂開始著手縫制冬衣。她打算給吳仁亮做一身棉袍,一頂氈帽和一雙厚底的棉鞋。顧檐霂在洗衣之余抽出時間,就縫上幾針。北風一起,棉衣棉鞋還沒弄好,她有些急了,一連幾天她沒再去河邊洗衣,而是留在木屋里趕工縫衣。吳仁亮見顧檐霂有些日子只留在木屋沒去河邊,自己也就少下山來了。

  一日天色已暗,天空彤云密布,冷氣若利刃,天空開始紛紛揚揚的落下雪花。顧檐霂開門望著大山,大山在雪夜里靜默著,黑色的山體像寒月投在地上的影子。顧檐霂看了好一會兒,沒有看到吳仁亮的身影,她縮回了身子。

  她剛剛縫制好了棉衣,自己手下功夫一般,就把針腳縫的格外的密實。在美觀與結實面前,顧檐霂選擇結實。她私以為自己縫制的棉衣是很耐穿的。她很迫切的想讓吳仁亮來穿穿看看。她像極一個在學堂學了一首小詩而迫不及待回到家去想在自己家人面前作展示的孩子。

  她把棉衣疊好,這時傳來了敲門聲。顧檐霂開門,門外站著吳仁亮。

  “你來的正是時候,快進屋?!鳖欓茈広s忙讓吳仁亮進了屋,她那一塊布子,給吳仁亮掃了掃身上的積雪。

  “你快看看,我給你準備了什么”。顧檐霂拿起棉衣,放在吳仁亮的身上比量。

  “你試試,合不合身”顧檐霂給吳仁亮拖過來了一個椅子。

  “還有這雙棉鞋,看看合不合腳。”顧檐霂興致很高的張羅著。

  吳仁亮在顧檐霂熱切的注視下,換上了棉衣,穿上了棉鞋,戴上了氈帽。他此刻像一個乖孩子,顧檐霂像極了一個母親。

  “'暖和嗎?”顧檐霂問。

  吳仁亮點頭。

  “棉鞋擠腳嗎?”顧檐霂低頭看看吳仁亮腳上的鞋。又抬頭看看吳仁亮。

  吳仁亮還是點點頭。

  “棉衣看來做稍微大了些”顧檐霂吳仁亮身上略微有些松垮的棉袍,不自覺地搖搖頭。

  “也還好,大點比小了好。”顧檐霂自我安慰般的喃喃道。

  吳仁亮穿上厚實的棉衣之后,身子上暖融融的,心也熱乎乎的了,可眼睛卻酸了。

  “天也冷了,山上也呆不住人了,你就留在木屋里貓冬,等天氣回暖了,你愿意走那就走。木屋雖然也不咋暖和,倒也能遮風避雨的?!鳖欓茈幒苷J真的看著吳仁亮。

  吳仁亮點點頭,卻像個孩子一樣羞澀地笑了。他此番雪夜下山,也的的確確是打著在小屋里過冬的主意的。

  “那你就在這里安心住著?!鳖欓茈幭駛€老大哥一樣拍拍吳仁亮的胳膊,心滿意足的走了。

  吳仁亮就這樣住了下來。

  隨著木屋上的積雪一點點化凈,河面的冰層在一天暖過一天的日頭的照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顧檐霂也開始接手洗衣的活計了。

  蕭瑟遼闊的大山上也開始萌發(fā)出升級勃勃的新綠。一雙燕子在木屋院子的上方天空逡巡,可最后還是停留在了梁間。

  “梁間的鄰居回來了”顧檐霂笑著看向那對燕子。

  吳仁亮順著顧檐霂的視線也望過去??墒菦]多久他還是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了顧檐霂。

  “不知道是前年的燕子,還是去年的燕子,也可能是一對新客吧”顧檐霂沒有注意到旁邊人的注視,而是自顧自的說著。

  吳仁亮看著面帶笑容的顧檐霂,心里好像被春陽照耀一般,暖融融的。他留意到顧檐霂在說“燕子”時,眼中總會帶上一種柔情。吳仁亮覺得她很美,比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位女人都美,她的美像泥土一樣厚重,如流水一般悠長。他有些舍不得移開自己的眼睛,可他還是移開了自己的眼睛。與顧檐霂在一起的日子愈長,吳仁亮愈能體會到大哥為何對她的愛意深沉。

  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山林,天氣暖了,他該走了。

  “你要走了嗎?”顧檐霂在身后呼喊。

  吳仁亮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而是揮了揮手。

  顧檐霂覺得自己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日子格外的長,在等待先生說下學的時候,在等待放假的時候,在等待爹娘發(fā)完脾氣再重新變得溫情脈脈時,她似乎能感受到日子在她的身上畫出一圈又一圈的年輪。然而現在,她已成人,卻覺得日子過得格外的快,快到讓人只剩下了恍惚。

  顧檐霂擦了擦鬢角的汗水,林間蟬鳴一浪蓋過一浪,聽得讓人心煩氣躁。

  顧檐霂用力擰干洗好的最后一件衣服。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烈日炎炎,河邊的其他的浣女都已經早早的干完活計離開了,顧檐霂一個人在河邊打算歇口氣再回木屋。

  顧檐霂端著衣物,剛剛走到林間小道,就聽到了稚嫩的孩童呼喊地聲音。

  “救命~救命~”

  顧檐霂這才看到河水中央有一個黑色的小腦袋。

  有個孩子溺水了。

  顧檐霂扔下了手上的東西,只身跳入了河水。雖是夏日,河水卻是冷的,顧檐霂浸在水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她緩慢的一點點靠近那個孩子。

  “孩子,你別怕,別害怕,我來救你”。

  水中的孩子大概是嚇壞了,一個勁的哭鬧,一個勁兒的撲騰。

  顧檐霂終于來到孩子身邊,此刻她已經有些筋疲力竭。沒有猶豫,她繞到孩子背面,從孩子腋下伸出手摟抱住。她又開始一點一點的往回游。

  眼瞅著就到岸邊了,可是岸邊長滿綠苔,又滑又膩,顧檐霂怎么也尋不到可以著力的點。而此刻她因為在水里泡的時間太久,身體已經開始不自覺的發(fā)抖發(fā)冷了。

  她終于尋到了一叢野草。她一手死命地抓住野草,細而長的野草勒得顧檐霂的手鮮血淋漓。,一手用盡力氣托舉著孩子。

  “快,快,爬上去”顧檐霂卯足了勁,用力托舉。

  小孩子終于上了岸,顧檐霂松了一口氣??伤种械囊安輩s脫離了扎根的土地。顧檐霂仰面倒入了水里,而此刻她已沒有了掙扎的力氣。

  為什么夏日的水也會這樣的冷。顧檐霂覺得清水河張開了它的嘴巴,而自己的生命卻就此要終結了。她倒有了一種解脫似的快感??墒撬哪X海里又浮現出了燕飛白的身影,她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她流出了淚水,淚水融入了河水,滔滔無邊的大河就是她內心炙熱的呼喚與深刻的思念。

  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了吳仁亮。

  吳仁亮在遠處看到了顧檐霂救孩自己卻落入水中的全過程,當他一瘸一拐的狂奔,又跳入水中游到顧檐霂身邊時,已經有些體力不支了。顧檐霂后來已經記不清吳仁亮是怎樣把她救上岸的。可她卻牢牢的記得,一輩子也忘不了壞了嗓子的吳仁亮吼出的那句話:

  “好好活著!?。 ?p>  她忘不了當時他的眼睛。

  吳仁亮這個在大火里活下來的男人卻在水里死去了。

  當她躺在讓太陽烘烤的有些發(fā)熱的泥地上時,身邊已經圍了一些人。

  “這個醒了醒了”。人群中有一個人嚷嚷。

  “那個男人沒氣了?!比巳豪镆粋€胖臉男人一臉惋惜的說。

  “姑娘,姑娘,謝謝你救了我的小孫孫”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領著一個渾身濕透的男孩子,來到顧檐霂的身旁。

  “老媽媽,給孩子換身干衣服,濕衣服貼在身上不舒服。”顧檐霂此刻的面色如紙。她已經看到了在自己身旁靜靜躺著的吳仁亮。世事無常,造化弄人,那個她曾經怕過恨過的男人,此刻竟讓她痛斷肝腸。

  可是圍觀的人們,卻看到顧檐霂一臉平靜的把已然冰冷的男人的尸身背在了身上,看到她客氣地回絕了熱心人的幫助,看到她有些踉踉蹌蹌地走路,走入林間小路,直到人們的眼睛再也望不到。

  清水河邊少了一個名叫顧檐霂的浣衣女,如夢之境卻添了一座新墳。

  “你們沒再見過她?”一個青年劍客問一個浣女。此刻已是草長鶯飛的時節(jié),新的一年又來臨了。

  “沒見過”年輕的浣女回答

  “這個命啊真是難說啊?!蹦觊L的浣女不住的感嘆。

  燕飛白道了謝,有些垂頭喪氣地牽著飛云走了。飛云似乎明白此刻主人心情的低落,一個勁兒的用頭觸碰燕飛白的身子。燕飛白輕輕摸了摸飛云的頭。

  燕飛白生平頭一次覺得后悔,說什么有些傷只能一個人療愈,有些路只能靠一個人走,燕飛白后悔當初自己就那樣的任由顧檐霂一個人走了。

  她是度過了怎樣孤獨且悲傷的時刻啊。燕飛白在心里這樣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

  燕飛白在如夢之境的木屋里,一遍一遍的踱步,在積了灰塵,結了蛛網的,空蕩蕩的房間里,在留有煙熏火燎的柴房中,冷冰冰的灶臺旁邊,企圖尋找到關于她,那個瘦小卻倔強的女子的線索。

  院子里雜草荒蕪,燕飛白揮劍清理起野草。他這才發(fā)現院子里的兩處小小的墳墓。

  他在墓前站立良久,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頭望了一眼白馬,馬兒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

  顧檐霂去哪里了?

  安葬完吳仁亮的尸身后,顧檐霂在木屋里不吃不喝的躺了三天。三天之后,她離開了如夢之境。

  “好好活著”吳仁亮的囑托在顧檐霂的心間盤旋。

  “好好活著?!鳖欓茈庉p聲說著,她回頭望了一眼木屋,又望了一眼并排著的墳墓,算作告別。

  顧檐霂在天空落雪的時節(jié),回到了吳宅,吳宅因為無人打理,已然破敗不堪。顧檐霂只收拾了兩個地方,她知道久無人居也不會再有人來的舊宅,沒必要費力收拾??伤€是由著自己的心來了。

  她把吳滄堯與吳火生的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她已經習慣在心里稱呼吳仁亮為吳火生了。

  大雪紛飛,覆蓋了地面。顧檐霂卻立在院中,仰著頭望著天空的落雪,此刻她心中有了一種暢快之意。

  皇帝駕崩,吳太妃薨逝的消息,還是傳到了這個小城。顧檐霂聽到之后只是默默的在自己的心底嘆氣。

  “在如囚牢般的皇宮內院里茍延殘喘,死亡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顧檐霂這樣默默的想著。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jié)。年輕的姑娘與小伙子三三倆兩的成群結隊到郊外踏青。顧檐霂沒有踏青的心思,只是想到山上去看看柳鶯兒,然后徹徹底底地離開這座城。

  一家供來往客商歇腳的旅店,一對年輕的夫婦相攜著手,踱步到停在路上的馬車旁。

  男人先上了車,然后伸出手來攙扶女子。女子還未抬手,卻被身后的一個衣著樸素的女子止住了。

  “夫人,您的帕子掉了”。

  年輕的夫人回過頭,微風吹起冪籬的白紗,露出她若梨花一般清麗的臉蛋。

  女子望著她的面容,卻呆住了,她從少婦的臉上看到了與故人一般無二的神情,以及那雙一樣含著憂愁與深情的眼睛。

  年輕的夫人心里也詫異,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女子卻讓她在心里生出幾分莫名的親近來。

  “渺渺,怎么了”車上的男子柔聲問。

  “沒什么,是一個姑娘撿到了我失落的帕子”夫人扭頭對著車上的人答話。她雪白的脖頸上掛著的玉佩隨著她的動作滑動了幾下。在一旁站著的女子看到玉佩之后,眼睛一亮,先是有些激動,可是很快還是恢復了平靜。

  “渺渺,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女子把帕子交到了少婦的手中。少婦看到女子眼中的溫情,心中的親近之意有多了幾分。

  “我們雖然第一次見面,可我卻總覺得我們彼此已經相識很久了?!蹦贻p的夫人說道。

  女子點點頭,她卻笑著說:

  “看樣子你過得很幸?!?p>  年輕的夫人點點頭,臉上飛起了紅霞。

  “這真讓人高興”女子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的眼睛卻有了淚花。

  年輕的夫人登上馬車后,依偎在丈夫的懷中。

  “剛才我遇到一個為人很親切的女子?!?p>  “她叫什么名字?”丈夫在她耳邊柔聲問。

  “她只說她姓顧?!?p>  馬車走遠了,顧檐霂立在原處。她此刻已經十分確定剛才的年輕夫人就是吳滄堯的妹妹吳滄渺。世人眼中的吳太妃死去了,可是嶄新的吳滄渺卻奔向了新的生活。

  此刻,顧檐霂心中的暢快之意,讓她腳下的步子更加的輕快了。她很想開懷大笑。于是她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放聲大笑。

  有人說她是個傻子,有人說她是個瘋子,可顧檐霂不在乎。

  此刻山野之間,繁花爛漫。她憑著記憶找到了柳鶯兒的墓地。

  “鶯兒姑娘,你知道嗎……”顧檐霂不知疲倦的說了過往的種種故事。當故事講完,山坡之上上清風徐來。

  顧檐霂起身緩步離開。她慢慢悠悠的走了一陣子,彎腰走上了一個山坡,山坡之上長著如茵綠草,遠望過去一片朦朧。也許在山坡的盡頭會站著一個衣著白衣,腰間挎著兩把短劍的青年。在離青年站立的地方不遠處,一匹白馬彎著脖子悠閑的吃著青草。那個場景,顧檐霂曾在多年前看過,那時的青年背對著她,吹奏著竹笛,曲調波瀾不驚,不悲不喜,顧檐霂卻從中得到了一絲慰藉。

  “燕飛白!”顧檐霂不由自主對著空蕩蕩的山坡高喊了一聲。春日的天空為何有了秋日才有的高和遠呢?

  “燕飛白~”顧檐霂不知疲倦且固執(zhí)的喊了一聲又一聲。

  一群飛鳥撲棱棱地展翅從繁花深處飛向了高空。

  一個白色的點飛快地從地平線上出現,極速地移動,近了,近了??深欓茈幜⒃谠兀瓦@樣看著那個那白色的影子一點點靠近。

  那像是一匹馬,那像是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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