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小的給您從御香齋買了些點心,您嘗些吧?!?p> 行旅途中,跟隨遠去杭州伺候崔子安的柏溪不忍念叨一聲,她心疼自家的公子太善解人意,見他人餓得饑腸轆轆便是直接送出了一整盒。
為那日廟中避雨所遇到的那一身喜服的丫頭,柏溪覺著根本就不值當,那女孩的神態(tài)都詮釋著“頑固”二字,公子何故要幫上一幫,最后惹得那女孩盯著望了一眼接著的一眼,還順走了一把羅傘。
“不了,先收起來吧?!?p> 站在前頭的人身形高挑,只見其將手里的折扇并起,別過身子揮過衣袖移步向前方闊步走去,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無論是何時何地她總能持以風(fēng)度。
西湖河畔,潔白的荷花屹立在池水之中,被一片翠綠所圍繞,崔子安伸手拂過路邊野草,挺立側(cè)目望著其中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折扇微微掀動,微風(fēng)吹拂起縷縷青絲送來陣陣清涼,她想起了這出了宅門后近些日子的無限自由,眸中便是多帶著幾分欣賞的念出一段詩文來,與這景色融為一體,亦如畫卷里走出來的圣人模樣,叫人心生敬意。
“公子。”
被擾亂了心緒的崔子安微微側(cè)過臉,余光里瞥見了女子手抱著一大束鮮花,里面最多的是荷花,但多半是那些未完全盛開的,心有不悅但還是笑意拒絕,她不想和這女人多聊,壞了心情。
“公子就買一朵吧,這花都是才摘下不久的,還帶著香味呢?!?p> 早早徘徊在湖畔附近的谷心蓮遠遠一眼就瞧見了崔子安,氣度不凡的君子模樣都深深吸引著這正值花季的少女,一不小心就看迷了眼,耳邊聆聽的是優(yōu)美詩賦,眼前看的是俊朗文人。
女子大膽的上前,就被柏溪攔下:“還請這位小姐別再說了,我家公子并沒有要買的意愿。”
簡單的勸說并沒有讓女子打消搭話的念頭:“這位公子,這池中荷花固然美麗,但卻離得遠些,若是想要湊近了聞上一聞,還需再花錢雇條小船進去多花些錢兩?!?p> “小女子知道公子不是缺銀兩的人,只是這無限春光游玩在這湖畔,何必要去雇個生人陪伴?!?p> 崔子安被女子的糾纏弄的有些不耐了,但最終卻是稍有玩味的起了戲弄的念頭,何不在見故友前玩上一玩,示意柏溪讓開后輕笑一聲上前:“所以,依姑娘所說—
本公子該如何做?”她壓根就沒有想要買下的意思,調(diào)笑也只是打發(fā)打發(fā)無聊。
女子或許是沒料想到如此輕易地就勸說成功,急匆匆的反口,她有些招架不住崔子安這直直的注視,錯過視線朝“少年”的扇子上望:“自、自然是買上一束?!?p> 錢剛放穩(wěn),就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叫:“死老太婆!你干的好事!”
臟的不堪入耳,實在難聽,對于此番景象實在是令人掃興,連著戲弄人的心思都散的一干二凈,眼下一顆穗子掉出來,順著長長的狗尾巴草滑落在了腳邊,做工細致,上面繡著的是青色蓮花。
那女子對著崔子安彎腰欠了欠身子,撿起來就上了臺階,沒幾秒就聽見上頭在喊:“不許你碰我娘!”
那句硬氣十足的腔調(diào)和剛剛的細語完全不相同,又聽:“公子,我娘不是故意的,請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娘吧?!?p> 明明還是柔柔弱弱的聲音,但好像比方才還要聽得清楚,崔子安抬頭,那女子就站在臺階的最上方向前一點,身子搖搖欲墜的碰著一束鮮花,寶貝的很,生怕一個不小心弄壞了這花。
“放了你娘可以,但是你要跟我走!”
一個男子沖過來,環(huán)扣住那女子的腰肢一手拽過,十分惡臭的嘴臉,雙目本是親人杏眼,此刻見著卻無分毫善良,且皮膚蠟黃,沒學(xué)過醫(yī)的人都能看出此人是個常出入于柳花地方的癮君子,長的和朝廷上的那個王老頭倒是像極了。
崔子安本想秉著與我無關(guān)的念頭離開,過了亭子即看不見這丑八怪了,誰知那丑蛤蟆一直叫罵個不停,氣勢洶洶的喊上幾個手下一擁而。
“小女子自知身份低微,可這花已經(jīng)被剛才的一位公子買了去,還請您高抬貴手,放了我娘吧。”
聽后這臭蛤蟆眼珠子不聽使喚的就瞟向“迎面而來”的崔子安,挑著眉毛張大嘴巴,對著她昂起腦袋叉腰不算小聲的道:“英雄救美來的?”
王藍田松了松身側(cè)的谷心蓮,暗暗上下打量著眼前人,一副謙謙公子圣人模樣的崔子安,讓他不自覺的把身上那吊兒郎當?shù)幕旎鞓邮諗苛藥追?,挺了挺后背?p> 崔子安沒有停下只是慢了些許,她本是沒有打算要真的拿下那些花,未成熟的花朵買下很快就會死去散發(fā)惡臭。
但在瞥見臭蛤蟆放蕩惡意的眼神時,她腦海里也只有一個想法:給那人換雙眼睛。
她的確干的出來這樣的事情,并且也沒少干,但崔子安自覺雙手干干凈凈。
因為她認為自己所奪去的、折磨的、蹂躪殘害的,不過都是些不如牲畜的下作之人、厚顏無恥的敗類。
她只不過是教訓(xùn)了當今世道朝廷不敢做的事罷了。
微微瞇起的鳳眸嵌著琥珀?的瞳孔,表情略帶慵懶,迎面走來步履輕盈,聲音清冷似潺潺流水,劃過人的心間。
越是平和的崔子安越是讓人不得掉以輕心,這玩心大的瘋?cè)耍l知道下一秒又會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這是本公子買下的花,不知這位公子毀了去是意欲何為?”
崔子安一句接著一句的講著,不給王藍田絲毫的反駁機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從她口中被無形的夸大了百倍,讓肚子里墨水空嘮嘮的王藍田毫無招架之力,幾句解釋的結(jié)結(jié)巴巴。
所謂天潢貴胄,也不過如此了,那身上的貴氣豈是單單金錢可堆出來的。
“我是太原王藍田,只不過是幾朵花而已,滿屋子的花我都可以賠給你,還請你不要多管閑事,免得壞了本公子的好事?!?p> 看著王藍田自覺得意的面孔,崔子安眉尖微挑,假意伸手要摸那被折斷不成形狀的蓮花,悄悄丟了什么在她身旁最近的那位王家奴仆身上,略施小計的碰瓷伎倆。
緊跟其后的奴仆哆嗦著差點丟了手里那寫著太原二字的錢袋,一只毛蟲從那奴才袖子里掉出來,那人看過王藍田的眼色連著狠狠自扇了嘴巴。
在王藍田拼命的解釋之下,崔子安只是默默聽著,抿唇似是秉持尊重他人原則的君子。
暖陽透過細小的縫隙,照的人刺眼,一顆靈通剔透的圓珠滾落在地上,破碎了大半,崔子安先是眉頭微蹙,然后抬眸凝視:“折花在前,毀珠在后,王公子還有何顏面推脫?!?p> “不過是些花和個破珠子,你又是誰?有什么資格教育我?!?p> 他前秒還趾高氣昂的叫著,直到上下打量的途中瞟見了那跌落在腳邊的幾塊零零散散的綠色瑪瑙,上邊刻著的標記才讓他突然警覺,表情一下就變得不自然起來。
“這花可以不與你計較,但這珠子乃是桓大人所贈,它所值多少崔某的確是不知,但也是一片心意。”
“不知王公子所言“破”字是何意?是對這珠子有意見還是桓大人有意見,還是說只是單純的有意而為呢?!?p> “對在下頗有不滿,還是說早有此心?!?p> 崔子安暗中觀察著,說出一長段話將身份簡單的一句帶過,不過是單單提了個名字而已,就讓王藍田面露膽怯之色,再無方才那晦氣樣。
不光是自愿賠了錢財,還向崔子安行禮表歉意,哈巴狗似的拱手比身邊的下人做的還要標準。
在崔子安象征性的應(yīng)付客氣兩聲之后才灰溜溜的離開,臨走前還膽戰(zhàn)心驚的回頭張望,對視上也是尷尬的憨笑,不論是他到底是有心無心,到最后還不是乖乖認錯。
中間的過程并不長,那壞了的圓珍珠也不過是幾年前在詩會上不知哪個人送的,她已然不記得那人的名字,只記得姓桓,至于是老是少,她并不關(guān)心。
平時藏灰的玩意兒,來這里帶在身上也不過是為了營造不忘詩友的假象,誰讓那桓家發(fā)展的還算平穩(wěn),還對她十分贊譽,瘋狂的在各路人之間安利,還暗地里收拾那些說她兩面派的雜人,年齡尚小卻手段狠毒,這種瘋癲的追隨者她當然得給出點甜頭。
桓溫寧為了讓崔子安對自己有個特殊印象,渾身上下穿著佩戴每一項幾乎都與崔子安有關(guān),遍地瞎跑的參加各種文武相關(guān)的活動,就為偶遇上幾次,沒人知道他為什么如此的瘋狂。
崔子安沒有過多理會抱團哭泣的母女,禮貌的應(yīng)付之后就放下花錢一笑離去:“這位兄臺相必也是個感性之人,在下真的十分佩服,啊,在下梁山伯,他是祝英臺?!?p> 前腳準備離開亭子,后腳又碰上了一高一矮并列行走的家伙,是剛才為賣花女鳴不平的二人,其中的那個小個子還因此折了一把由衛(wèi)夫人親筆的扇子。
這時她才仔細看清了兩人的面貌,那小個子眉目清秀,皮膚白皙,活脫脫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
再想起剛剛這人踮起腳尖努力拉王藍田領(lǐng)子的場景,崔子安不由的覺得好笑,姿態(tài)忸怩,矯情的將近所有情感寫在臉上的小家碧玉何必跑出家宅,被明眼人看出將會是何等的悲慘下場。
“舉手之勞罷了,何足掛齒,在下還有要是在身,就不多與二位閑談了,祝二位小公子在西湖河畔游玩盡興?!彪S意應(yīng)答后就以有要事離開了亭子。
柏溪是個性格內(nèi)斂的人,他視崔子安為救命恩人,是主子也是他這一生中可以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
同樣柏溪還是個殘缺之人,又身體病弱,某些惡趣味的人上人丟了許多補品,就為了到最后吃上這一口蜜。
公子將他從一堆活死人中將他拉出,讓他免收非人的虐待,讓他不再擔驚受怕,他當然是對公子唯命是從,心甘情愿的為其賣命,柏溪不想要任何東西,崔子安的笑顏便是他最想看到的。
在玖襄樓坐了許久,屋里頭燭火明亮,年輕的俊男美女成群成群的聚攏在大廳下賣力表演。
階梯之上則有兩人居于高位,動作親昵,互相拉扯著衣袖不讓對方多吃盤中的一口蜜糖,對其下面的人兒們也只是隨意看上兩眼,其中一位腆著個笑臉捏起一塊朝著身旁人遞過去,瞧著側(cè)著身子甚是殷勤。
崔子安手抓住那伸過來的手指,轉(zhuǎn)過臉定定的瞧著那人,只見謝鈺后仰憨笑兩聲,隨后軟趴趴的叫了一聲子安兄。
崔子安仿佛早已司空見慣了,接過糖塊輕放在嘴邊,幾不察覺的翻了個白眼,熟練的拍過謝鈺的手:“說吧?!?p> “子安兄,下月就是謝某的生辰,但不打算大擺宴席?!?p> “嗯?!贝拮影材犞?,慢條斯理的嚼著梅子,飲茶望向謝鈺,等著他的下一句,本以為是這小子終于是成熟了,沒料后頭。
“謝某想到那時約子安兄好好單獨玩上一天。”
“不行。”謝鈺笑得燦爛,但還是被崔子安果斷的一口回絕。
先不說她得空與否,心中有無這個意愿,只是她不愛與人單獨相處,就連盧隋這樣的熱情她都接受不了,就更別提像是謝鈺這樣的活潑小子了,整天亂蹦噠,如果有機會這兩人碰上的話,那這一天絕對不會太平靜。
“我說子安兄,別這樣啊,就這么嫌棄我謝鈺?”
崔子安點了點頭,余光見謝鈺那雙桃花眼瞪的老大,撇了撇嘴抱怨哼氣:“呦,這就嫌棄上了?!?p> 他終于是暴露了本色,轉(zhuǎn)動著眼珠子,神秘的探過身子貼向崔子安,用一只手擋住在她耳邊輕說了些什么,然后傲氣凜然的氣質(zhì)一下就顯了出來,勝券在握的眨眼示威。
“行,那謝鈺弟弟你可得多吃點甜的,可別暈了?!?p> 崔子安笑著抓了一把糖塊,“溫柔”瞧著得意洋洋小口半張的謝鈺,然后一顆接著一顆塞進去:“來,為兄喂你點兒?!?p> 接著就看到了腮幫子被塞得滿滿當當?shù)闹x鈺,一臉幸福的舉起手拍了一下崔子安的肩,那眼笑得,跟崔子安曾在深林之中抓到的那只傻狍子是如出一轍,不過這樣的天真無邪倒也是崔子安最喜愛的,因為這樣的人很好拿捏利用。
你把他騙到了賊船上,他卻還一個勁的要為你投錢。
幾曲結(jié)束,樂人們被紛紛散了去,醉醺醺的謝鈺還不依不饒的扒拉著崔子安的衣袖:“一定要來啊子安兄?!?p> 他一個要站起來要敬酒的姿勢,“夸擦”一秒就向前倒過來,這四周無人的情況下崔子安倒是想躲過一邊,可想要是躲開,那這小子要是一個下巴磕破在盤子上,跟泥巴糊臉似的可得多磕攙。
謝鈺被拉住,整個人幾乎全貼了過來,下巴正正好好抵在崔子安的肩窩上,有意無意的嘟囔。
溫?zé)岬臍庀姙⒃诖拮影驳牟鳖i處,癢得難受,牢牢抓住這醉如爛泥的謝鈺,慢慢按在墊子上坐下,崔子安輕輕喚了一聲,湊過去。
一個巴掌呼在了他臉上,他果然是醒了,還委屈巴巴的捂著被打紅的右臉問。
“做什么?謝某人是喝了好多酒,但沒打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