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干爹啊,哈哈,我回來了。”
王仁義正襟危坐,小眼珠正在翻閱賬冊,都沒抬頭看大軍,直接詢問道:“怎么樣,查到是誰干的?”
“唉唉唉,都弄明白了,啊,是……是二虎,小剛,胖墩,還有二楞家的閨女……”大軍一連說出了十個小孩子的名字,單單沒敢說還有大寶的參與。
用手挑了挑鼻梁上的眼鏡,王仁義放下手中賬本,僵硬的面色總算有了笑模樣,大軍這次總算沒讓人失望。
“嗯,做得不錯,哎……看來這些刁民是該好好整治一下了?!?p> 老百姓不清楚幺老大他們的莊稼地已經(jīng)歸王仁義所有,但王仁義可不是一個能吃啞巴虧的主,就算借著幺老大兄弟二人的名義,也要把他們吃進去的加倍吐出來。
“干爹,外面那些災民,您打算怎么辦,要不要我?guī)巳グ阉麄儑樧?!”大軍說著,就摸了摸腰間的手槍。
“不用管他,我王家大院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來的。”片刻,王仁義老臉變得有些難看,他想起了前段時間被土匪調(diào)虎離山的那一回,就是那一回讓他的兩個愛妾死于非命!
王仁義眼睛一瞇,寒光乍現(xiàn):“你先去吃飯,下午去給他們下通知,讓那些人家?guī)е⒆樱嫉酱蠡睒涞任覇栐?,誰要不來,就給我強行抓來。”
“是,我這就去?!?p> 葉老太太并不知道大孫子已經(jīng)闖下大禍,估摸著兒子的腳已經(jīng)恢復得差不多,下午就親自給兒子拆除纏腳布,本來沈大花要幫忙的,也被老太太呵斥到一邊,覺得還是自己做才放心。
一旁的沈大花在洛陽城也算是長過見識,心情也比以前開朗了許多,可在老太太面前還是有著骨子里的懼意,委屈卻又略帶調(diào)皮的眼神偷偷看了一眼葉正信,后退到一邊。
拆開一只腳,看著橫七豎八的傷口都已經(jīng)結(jié)痂,老太太本該高興,卻無法控制地心痛不已!
“你要是真孝順,什么時候也背著你娘我,走上個幾百里路,我也就知足了?!辈恢獮楹卫咸谷挥羞@種嫉妒的想法。兒子腳上的每一條傷疤都觸動著當娘的心,眼中的淚水差一點就要流下來。
“呵呵,娘啊,等啥時候你想進城了,我就背著你去洛陽城,洛陽城可比汝陽繁華得多?!毕眿D的眼神他怎么能夠不明白,便故意哄老太太開心。
“去去去,我去作甚!要去也是讓你媳婦背著我去?!崩咸琢藘鹤右谎郏档溃骸拔业纳祪鹤?,孝順媳婦的人,你就是陽埠莊子第一個!”
“啊……哈哈,娘啊,她弱不禁風的身板,哪能背得動你!”
“我兒子能背她,哦,她就不能背我咋的?!?p> 葉正信一時語塞,不知該怎么勸說這個耍小孩子脾氣的親娘。
“嘿嘿……”看著傷疤,沈大花怎么能不心痛!但她明白,老太太這是因為嫉妒才故意這么說的。真的讓自己來背老太太,恐怕老太太還不愿意,或許還怕故意把她摔進路溝里,那可就有理說不清了。想著想著,沈大花卻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老太太耳朵好使的很,回過頭來,朝著正在捂嘴兒偷笑的沈大花嗔目道:“去去去,院子里亂七八糟的,你就不會去拾掇拾掇。”
“是,娘?!奔热恢雷约鹤鍪裁炊疾粚Γ虼蠡ㄒ矘返泌s緊與老太太拉開距離。
不一會兒……
“砰砰砰……”
“有人嗎?給點吃的吧?可憐可憐我這孩子吧!”
葉正信的院門根本沒有關,一個年輕的婦女懷抱著一個嬰兒,敲了幾下大門隨即喊道。
剛剛穿上鞋的葉正信慢慢挪著腳來到門前,眼前的一幕讓他有些意外,這個女人他并不認識,馬上就想到:應該是外莊來的災民吧?
女人穿著單薄,頭發(fā)微微有些凌亂,側(cè)盤著一個發(fā)髻,上面夾著的魚形發(fā)卡,令她姣好的面容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韻味。
不一會兒老太太和沈大花也來到院門口,小倩雖然覺得好奇,但她的任務就是照看好兩個弟弟,卻被兩個弟弟推搡著出屋,站在遠處觀望。
年輕女人眼神中毫無光彩,有些木訥地看著剛剛走過來的葉老太太,再次開口道:“奶奶,給口飯吃吧?”
“多好的閨女,咋就這么可憐呢,你家男人呢?你的父母呢?”老太太確實可憐她,不過一碼歸一碼。
老太太的問話,讓女人的眼神左右游離了一下,她仿佛是在努力回想,片刻后搖搖頭回答道:“沒了,都死了?!?p> 多么簡單的回答,也就是說,如今這個女人只剩下孤兒寡母。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來葉正信想要提醒老太太的,可老太太又怎么想不到若是給這個女人飯食,還不知會惹來什么樣的后果!
“閨女啊,我們家也是無米下鍋了,你還是帶著孩子去別人家看看吧?!崩咸芟虢o她一個苞米餅子,可她不能這么做,天下需要救濟的人太多,自己不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小嫂子,我們也是靠著山上的野菜野草過活,你再瞧瞧我們一家人,都瘦成什么樣兒了,哪里還有多余的飯食送給你?!比~正信只好這么說。
女人把目光轉(zhuǎn)向說話的葉正信,眼淚隨后“吧嗒吧嗒”地掉下來:“男人沒了,他去給我們找吃的,被人家打了,回來后給了我一個苞米棒子,然后就咽了氣兒。文凱占了我的身子,說會照顧我們娘兒倆,可是我找不到他了,大哥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還用找嗎?明顯那個男人只是故意耍弄女人的,想必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一個男人活下去的機會會更多一些,怎么愿意讓一個無親無故的寡婦拖累,何況她還有一個嬰兒。
“這……”
葉正信搖了搖頭看向沈大花,覺得女人說話似乎不正常,希望媳婦勸說幾句。
沈大花自然也是可憐這女人,為母則剛,可憐天下父母心,她知道女人要找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活下去的希望。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找了,找也找不到,他不是一個有擔當?shù)娜?,是不會見你的。”沈大花說完就后悔了。
沈大花說的大實話讓女人本來就蒼白的臉色,突然變得驚慌失措:“不,他不會的,他說他會疼我……他說他會照顧我們娘兒倆,不會,他不會!”
老太太見狀,心里已經(jīng)開始埋怨這個直心眼的兒媳婦,趕忙說:“也許他扭傷了腿,也或許正在別的地方給你們找吃的,這很正常,不要著急,越是著急越是找不到。”
老太太的話,好像給女人醍醐灌頂,又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對,他扭傷了腳,他受傷了,嗚嗚嗚……娃啊,叔叔會回來的,他會的,呵呵?!币贿吙奁€一邊拍打著懷中嬰兒,半天后居然哭著哭著就笑了。
老太太感覺到了女人的不正常,就上前兩步看了一眼女人懷中的嬰兒,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只覺心中“咯噔”一下!像被陳年老醋淹沒了心房,迅速后退兩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老太太可謂人老成精,眼光是何等的毒辣。
小孩面色發(fā)黑,嘴唇發(fā)紫,明顯是一個死孩子,沒有聞到發(fā)臭的味道,說明孩子應該剛剛死去不久。
而女人卻好似并未察覺,把孩子緊緊地抱在懷中,左搖右晃,口中不斷念叨著:“叔叔會回來的,他一定會的,等叔叔回來,咱們就有得吃了,等娘有了奶水,你就不會再餓!高興吧,嗷嗷……找不到你爹了,多虧還有叔叔在!你這個小調(diào)皮,昨天晚上哭了一夜,可把娘累壞了,可惜你還不會吃飯,要不然啊,就算是割下娘的肉給你吃,娘也愿意!怎么樣,是不是聽說叔叔要回來,就不哭了?呵呵,好……寶寶乖,寶寶聽話,娘還要等著你長大了……娶媳婦呢!”
孩子早就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可女人卻從未想過孩子會死,只要孩子在她的懷里,那就是她的寶貝,是她的一切,是她唯一的希望!孩子哭泣,她心中也會跟著傷心,孩子高興,她也會笑靨如花。孩子沒了生息,在她的心里那就是,寶貝乖,寶貝……睡著了。
沈大花看到娘臉上傷心的表情,也上前瞧了一眼,瞬間也是吃驚不已!可憐的女人應該是第一次當娘,也或許是真的已經(jīng)神志不清,鬼門關上走一走,生下這飽含希望的心頭肉,掌中寶!可所有的希望猶如燃燒后的風車,消散在無情的寒風中,她卻毫不清楚,天可憐見,待她明白這一切的時候,還能活下去嗎?
沈大花瞧了瞧老太太,仿佛在詢問這是不是真的?得到的是老太太的點頭示意,等于肯定地回答。
沈大花不敢多說一個字,悲憐地看著女人后退幾步,扭過頭去擦拭淚水。
給她食物或許會帶來無窮的麻煩!被觸動得柔軟的心房卻無法抑制這種沖動,于是老太太吩咐葉正信:“老大啊,你去看看螞蚱還有沒有,如果還有,那就全都給她拿來!”
螞蚱當然還有,這點老太太比誰都清楚,“都給她,”也是故意這么說的,她相信兒子自會明白。螞蚱的價值比糧食還要高,意義卻不同,上次蝗災許多人家都儲存了不少螞蚱,有的人家開始還不敢吃,吃過后也當成了好東西,既然許多人家都有,那就等于公開的秘密,所以老太太以為:給螞蚱比給糧食要放心一些。
緊皺眉頭的葉正信聽見娘的吩咐,就去拿螞蚱去了,娘既然吩咐了自有她的道理。
一大串螞蚱接近一斤,女人見葉正信給自己拿過一串這個,有些吃驚,這東西她見得多了,但從來沒吃過。
“回去煮了吃,或者燒著吃,能吃的,是好東西,我們都不舍得吃,你就放心吧?!崩咸靡鈩裾f女人收下。
能吃?聽到吃,女人心情大好,老太太說的煮了或者燒著吃,她卻似乎沒聽到。
螞蚱已經(jīng)曬得很干,很脆,沒有什么分量。
女人把螞蚱在右手上纏繞了好多圈,直接上嘴咬下一個不停地咀嚼,“嘎吱嘎吱”的,雖然干巴巴,不一會兒她卻已經(jīng)吃了好幾個,看得出,女人已經(jīng)好多天沒有吃過飯。
把沈大花看得一顆心都碎了,女人是水做的,最看不得這種可憐的場景。
女人心滿意足地抱著她的死孩子走了,葉正信還想要提醒她:蝗蟲生吃不好。被老太太拉?。骸鞍?!算了,以前這么吃蝗蟲是會拉肚子的,晾曬干了也不打緊,我聽說有人也是這么吃的?!?p> 葉正信點點頭:“娘,你說,如果再有人來要飯我們怎么辦?”
“再有人來,就說莊子里家家都有蝗蟲,讓他們?nèi)e家,咱們最后一串兒已經(jīng)給了抱孩子的女人?!边@話老太太早就想好了。
清朝每次科考,學子們都盼望著一鳴驚人,一語中第,葉正信也算是一語中第了,果然,不多時就來了好幾波兒要飯的災民,葉正信就按照老太太吩咐的話,讓他們?nèi)e人家。
災民一聽,莊子里家家都有,也都利落的動起腿腳,主動去向別人家專門要飯要蝗蟲,這下可好了,一時間莊子里掀起了一股蝗蟲熱,許多老百姓不勝其擾,只好貢獻出一份曬干的蝗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