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雪很大。
長安城，占盡了半世的繁華。
華燈初上，一夜魚龍舞。上元的熱鬧一點也沒有被大雪沖淡。
噗——
“打中了！我把燈籠打下來了”
一個孩子小臉通紅，不知是太冷，還是激動。
“厲害！”
“太厲害了！”
孩子群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聲。
“嘿！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都別跑，看我不教訓你們?！?p> “跑??！快跑啊！”
大人佯追了幾步，便也不追了，站在原地笑罵著。
上元節(jié)，不燒壞幾個燈籠是不可能的，每家都會糊好幾個備用。佳節(jié)之時，仿佛世界都變得寬容了。
今年的上元和往年不同。
因為大雪，花燈的風頭被千奇百異的油紙傘奪走了大半。
或有溫文爾雅的書生，或有窈窕綽約的女子，或有一對對壁人，或有衣冠楚楚的顯貴。形形色色的人，都行走在一把把油紙傘下。
“你是想要一把傘嗎?！辟I傘的小姑娘向眼前的小孩子問道。
“可是……可是我沒錢。”小孩子怯生生答道。小孩子六七歲的樣子，衣服單薄，臟兮兮的，顯然不像能拿出錢的樣子。
“嗯……這樣吧，你叫我一聲姐姐，我就送給你一把。”小姑娘淺淺一笑。
“姐……姐姐?！毙『⒆忧由睾傲艘宦?。
“嘻嘻，好可愛的小弟弟啊。”小姑娘拿出一把翠綠色的小傘：“喏，給你了！”
小孩子抱著油紙傘，歡也似地跑開了。
……
“姐姐，姐姐，姐姐！”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了一個小巷子：“我給你帶來了好東西！”
“小石頭，你跑哪去了？”巷子里，小棚下，小女孩正靠著一簇火。
“油紙傘，喜不喜歡！”
“我喜歡紅色的?！毙∨⒁荒樝訔墶?p> “?。俊毙∈^滿臉暗淡。
“是不是偷來的，和你說過多少次，再難也不能……”
“沒有，沒有，是那個姐姐送給我的?！?p> “姐姐？什么姐姐，只有我是你姐姐！”小女孩擰住了小石頭的小耳朵。
“小棉姐，我錯了，我錯了?！毙∈^疼地直流眼淚。
“哼，叫你亂認姐姐?！毙∶奁擦似沧?，松開了手，端出了三顆元宵：“喏，給你的?！?p> “小棉姐，你先吃。”
“這是我吃剩下的，要不然，才不會給你呢?！?p> “謝謝小棉姐?！毙∈^滿臉幸福。
篝火在夜里慢慢熄滅，一條破舊的棉被略顯局促。兩個孩子緊緊湊到一起，為彼此驅趕寒意。
難捱的冬夜，兩個孩子別無所依；上元的熱鬧，也驅不走一點點寒意。
……
小石頭起了個大早。
“我今天一定要討到一把紅色的傘，送給小棉姐！”小石頭心里暗暗發(fā)誓，還用力揮了揮小拳頭。
“快跑啊，叛軍從玄武門打進來了！”
頓時，整個長安亂了起來。
小石頭聽了，心中一突。小棉姐就在玄武門附近?。?p> 小石頭慌不擇路，連滾帶爬，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總算跑回了小巷子。
可是，小棉并不在這里。
小石頭急得都快哭了。
“小棉姐，你在哪？!小棉姐！小棉姐！”
長安亂了。
小石頭并不關心。
可是，小棉姐，也不見了。
……
多少年過去，小石頭再也沒找到小棉。
只是，江湖上一位無名劍客聲名鵲起。
只要你在長安玄武門外留下一把紅紙傘，他便會找到你，為你殺一個人。
這位劍客，從未失手過。
……
“父王，有何吩咐？”涼郡主應道。
“涼兒，你替我去贈一把油紙傘?！?p> “父王要殺誰？”
“當今圣上?！?p> ……
“你是第一個敢闖進來的男人?！睕隹ぶ餍友酆?，收斂衣裳。
“你要誰的命？”劍客不置可否，背對郡主，看向門外。檐下風鈴滴答作響，劍客一身緇衣飄蕩，散發(fā)隨風而舞。
“你隨我來?！?p> ……
夜色濃郁，沒人注意到，琉璃瓦上，兩道人影飛掠而過。
“你不必來的?！?p> “別廢話?！睕隹ぶ鞯吐暫鹊馈?p> 兔起鶻落，兩人摸入了深宮之中。
……
“嗚~額？”護衛(wèi)赤目圓睜，盡是不可思議之色。
像他這種高手，竟連對手都沒有看清，就被一劍封喉。
帶著不甘，護衛(wèi)轟然倒地，鮮紅的血從脖頸一直流到階下。
“外面什么人！”皇上顯然有所警覺。
但為時已晚，一柄寒光寶劍破窗而入，皇上驚呼一聲，被釘死在墻上。
“噗！”涼郡主揮劍斬向劍客，劍客仿佛腦后生目，堪堪躲開?？ぶ饕粍ε诹碎T柱上。
“砰！”劍客一指封住了涼郡主的穴位，郡主登即栽倒。
“放心吧，沒人會知道這是雍王做的?！眲统谅暤?。
言罷，劍客運力刻下“殺人者劍無名”六個大字，提上郡主，飛出宮去。
……
“不須一炷香，你的穴道自會解封?！眲桶卜藕每ぶ?，兀自離開了。
卻不知，僅僅幾息，涼郡主便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混蛋，”郡主咬碎了銀牙：“被我種了幽魂香，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抓住你。”
……
“慢點吃，慢點吃?！眲鸵荒槍櫮纾粗∨⒋罂诖罂诔灾讹?。
“這把傘好看嗎？”
“好看。”小女孩應道。臟兮兮的小臉上，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閃爍。
“那便送給你了！”
“謝謝大哥哥?！?p> ……
走了很遠，劍客猛然回頭：“你還要跟多久？”
劍客已然惱怒。
卻見涼郡主從暗里走來，眼帶梨花淚。
劍客一臉愕然。
“你知道，此后，你將背上弒君的罵名嗎？”
“我不在乎?！?p> “你知道，此后，你將被無數的追殺擾得再無寧日嗎？”
“無所謂?！?p> “就為了把破傘，值得嗎？”
“呵呵，”劍客淡然一笑：“值得?！?p> ……
那一夜，長安亂作一團，無名，他竟弒殺了當今圣上。
那一夜，玄武門外的小徑上，一對壁人撐著油紙傘，漸行漸遠。
那柄傘，翠綠色，微微泛黃。
那天的雪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