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六年秋,鳳閣首輔次子謝辭晏空降戶部,成為蕭晉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副首。
眾人雖有異議,同僚亦處處排擠,而其并不在意,上位后立即同尚書李承斌、侍郎晏意隨成功推行實施第二次稅改。
新稅法成熟后,觸及朝中以宣德侯魏元浩和吏部尚書趙庭芳為首之人的利益。魏元浩有心避其鋒芒,佯裝瘋病放權于下屬。
趙派看似不溫不火,表面按兵不動,背地卻糾結隨州前任刺史蔣桓以本州產業(yè)不適于新法為由拒絕實施。
同年秋末,謝辭晏主動請纓前往隨州推行新法。
元京到隨州最快不過三日,而這一趟,謝辭晏一來一回整整用去一個月。
本是三日便抵達隨州的謝辭晏,并未受到蔣刺史的掃榻相迎。甚至于還未入城中,便被一隊數(shù)十人的流寇劫去。
隨州與揚州相仿,娼樓妓館林立,城中人亦是,只要有好顏色,不論男女,皆可狎玩。
這隊流寇雖俱為男兒身,亦是如此。見劫來的男子風姿蓋世,亦起了腌臜心思。
謝書寧遲遲未收到消息,謝昶便帶人日夜兼程趕至隨州。抵達目的地時已是五日后。
此流寇身手皆是不凡,不似一般江湖中人。謝昶第六日將被折磨得渾身是傷謝辭晏自匪窩帶出時,見他皮膚下凝聚大片紫紺,竟是無一處完好。而經此一事,謝昶亦身受重傷。
謝書寧好友步琮居于隨州東城,將兄弟二人接入府中療養(yǎng),期間其女步凌煙悉心照料謝辭晏,相熟一事便是由此而來。
事后,除卻步家,悉知此事之人皆被秘密處死。
謝家兄弟回京后,向來政事上慣于與人斡旋的謝辭晏突然轉變,但凡與他相悖之人輕則罰俸重則罷職。趙派官員多買官鬻爵者,亦被身為戶部侍郎的謝辭晏拿捏住,每年必抄殺一人。
大學士文祿桃李遍天下,殺的恰好都是他的門生,只能說湊巧罷了。
成德六年冬,謝昶因肺腑病傷不治而亡,謝書寧為隱瞞二子受辱一事秘密發(fā)喪。謝辭晏悲慟難抑,患上離魂之癥,時時誤將自己認作謝昶,目的為替兄長而活。
成德十一年夏,永隨二州水患突發(fā)。時任內閣侍郎的謝辭晏率先發(fā)難,手握數(shù)年來收集到的證據(jù),彈劾朝廷上下數(shù)十人,逼迫蕭立亥放權,連抄十三家,斬同隨州刺史蔣桓在內共計十七人。由此便得了個“玉面閻羅”的稱號。
而從那以后,他再也未去找過蕭寶凝。
“幾時了?”
趙庭芳講完這個故事看夜色已深,又問了時辰。
身邊的兩名孿生婢女驚訝于權傾朝野的謝大人竟有如此過去,卻還是從容地拿起帕子近身侍奉。
“戌時三刻,主人。”拒霜小心翼翼道。
“嗯?!壁w庭芳自浴桶中站起身。
雙生婢女細細地為他擦拭著赤裸而健壯的身體,心下感嘆主人明明已不算年輕,卻依舊龍精虎猛。每次她姐妹二人侍奉完后已經累脫了力,他卻還要在院中練上半刻的劍再沐浴一番。
而主人所說的謝大人她們也在宴上見到過,當真是驚鴻一瞥,仙姿天顏。
只是不料想曾經竟…
擦拭完畢后,趙庭芳重新躺回榻上。
“拒霜、拂雪。”他開口喚婢女名字,“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一下你們女兒家?!?p> “主人請問。”二女對視一眼,方說道。
趙庭芳睜著眼睛,超乎一般人巨大漆黑的瞳仁盯著房梁。眸中漸漸印出五趾的痕跡來。
“若你們是皇太女,知悉此事后會作何反應?”
拒霜拂雪相視一笑。
拂雪將外衫解了,露出內里薄如蟬翼的綠羅衫來。
她貼上趙庭芳,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之上,修長涂了紅蔻丹的手指輕輕在他身上劃著圈。
“莫說奴是皇太女,奴即便是一般女兒家,也會嫌他臟呢。”拂雪嬌聲道。
趙庭芳“嗯”了一聲,并沒有答話。
拒霜見主人胸膛上有些濕潤,知他又是出了汗,便拿了蒲扇輕輕扇著。
“若奴是殿下,奴應會對謝大人一如往常?!本芩p輕答道。
趙庭芳看了拒霜一眼,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只是…”拒霜補充道,“只是人后怕是再也不愿他近身,畢竟那位仙人一樣的大人掉進泥潭過,這可是個污點?!?p> 趙庭芳聽了拒霜的回答,這才滿意地將她擁入懷中。
拒霜、拂雪均是他從揚州帶來的頂級瘦馬,不論面貌身段或是琴棋書畫皆是一流。
趙庭芳閉上眼睛,靠近拒霜的脖頸,汲取著她身上的芬芳。
擷芳擷芳,他的表字便叫擷芳??勺源蛞姷绞拰毮?,每每狎女之時想的皆是她在他身下嬌啼哀求的場景。
再好的揚州瘦馬,怎敵得過血統(tǒng)尊貴的天家之女?
他漆黑的眼眸逐漸變得赤紅。
總有一日…
總有一日要讓蕭寶凝同拒霜一樣,臣服于他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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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隨州的蕭寶凝此刻剛從另一人的身下爬出來。
謝辭晏將她拖了回去,以一種近乎于籠罩的姿勢整個地環(huán)住她。
蕭寶凝臉頰紅撲撲,有些怏怏地道:“身上黏,我去擦擦?!?p> 謝辭晏閉了眼,像是怕她出去就再也不會來一樣,更緊地抱住了她。
“寶凝,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绷钏麕锥缺罎⒌倪^去在今日被愛妻發(fā)覺,他感到無地自容。
若是以前,他只覺得她不過是蕭家人罷了。前朝尚主上位的將軍之后,百年望族的謝家一向看不起這等亂臣賊子。
而經過那件事后,謝辭晏一直覺得,他好像配不上蕭寶凝了。
他明知蕭寶凝也有過過去,他不該對她過于苛刻。追根究底,她只是年少無知,被宇文晗那起子人騙了感情。
而他呢?
骯臟粗糙的男人的手,為什么是男人?同是男人,為什么要對他下手?
謝辭晏想想便惡心,頭痛欲裂,承受不住之時便成為謝昶。
成為謝昶后,謝辭晏便會短暫地忘記這些事情,只會記得是自己救過弟弟受過傷。
他為隨州現(xiàn)任刺史薛兆遠上諫為前刺史蔣桓平反一事又故地重游,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又變回自己——或者說,他的病癥好了。
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是誰,是謝辭晏而非謝昶。他沒有救過任何人,反而他的兄長謝昶因救他時被貫穿了肺部,死于六年前的冬天。
他解決了薛兆遠的事情,卻無顏回京面對蕭寶凝。
他的妻子蕭寶凝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她曾愛過別人,最后因婚約而嫁給他。
謝辭晏第一次感覺到恐慌。
他回到了隨州東部的步府別院,這是他從前養(yǎng)傷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他在這里,除了步琮。
步琮早在永河決堤前便舉家遷去永州,而步凌煙回來拿東西時看到了他。
謝辭晏與謝昶是步凌煙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數(shù)年未見又相逢,自是欣喜,一有空便帶了吃喝家用物等來看他。
因著從前的恩情,謝辭晏不好拒絕,只能一一收下。
拖了不知多少日,他覺得早已過了答應她回去的時日。
這些時日都在下雨,謝辭晏枯坐在廊下看著那些他養(yǎng)的花草。
門外有人敲門,力道很大,不是步凌煙。
他便假裝無人,不去理那人。
那人敲了一會兒后便放棄了,轉而進了他旁邊的院子。
謝辭晏面無表情地想——這個時候不是步凌煙來,還有誰會來隨州城?
他自是知道的,永河二次決堤后再發(fā)水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所以他并不害怕。
那人似乎朝著圍墻這邊走來。
他的步子很像蕭寶凝——蕭寶凝走路時與旁人不同,普通人走路,后腳跟先著地,隨后前腳掌觸地。而她一向是前腳掌先著地,腳跟最后著地。
謝辭晏嘲弄地笑——怎么可能會是她,這個時候她應當是在元京,在英王府上,她貼身的三個侍女服侍著她午后小憩。她懷了身子后更加嬌貴,英王恨不得路都不讓她走,怎么會放她來隨州?
隔壁的腳步聲沒有了,而步凌煙緊隨其后又來了。
“哥哥,開門!”
步凌煙經常喚他“哥哥”,謝辭晏習以為常。
他走出廊下,去給步凌煙開了門。等人進來后,他又將門關上。
步凌煙帶著不少食物和家用物來,還未開口,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伴著凌亂的步子響起的是他日夜惦念的妻子的聲音——
“冒昧來訪,還請主人開門?!?p>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寶凝真的來了。
元京到隨州不僅僅是三日這樣簡單,現(xiàn)下雨水不斷,她又懷著身子,再過三個月便會臨盆。
步凌煙想要開口,他向前捂住了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出聲。
他不能讓寶凝知道自己在這里,因為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對她的質問。
他也不敢讓她看到有別的女人在——她可是個醋壇子,說不定這輩子再也不會理他。
“妾有要事想詢問姑娘,非是流民,還請姑娘開門!”
寶凝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
他的呼吸變得越發(fā)急促——沒錯,就是她。
她能找到這里,便代表著她知道了不少事情。
她會以怎樣的態(tài)度對待他呢?
他簡直不敢想。
過了一會兒,她不再敲門,像是又回了隔壁的院子。
他略有些失望地松開了步凌煙。
步凌煙見謝辭晏神色不對,便小聲問道:“剛剛那人…哥哥認識她?”
他嘆了口氣:“她是我夫人?!?p> 送走步凌煙后,他想了無數(shù)次他們再見面的場景,卻依然少了那一份勇氣。
人在面對摯愛之時,往往會變得怯懦。他是人,他也有軟肋。
夜半時分,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隔壁院子的人走了很久,會不會有蟲蟻?她皮膚一向薄嫩,定然受不了這樣的委屈。
這幾日夜里略有些涼,她會不會冷?
謝辭晏拿著一床薄被,起身走出門外,利落地翻墻躍了進去。
隔壁院子的居室比他的住處差了一些,這家人走時想來也是將被褥一并帶走。于是他便見到他的妻子蕭寶凝側臥在榻上,身上蓋著自己的衣服。
她的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像個小山包一樣地隆起。
她好像瘦了,下巴變得尖尖的,面上無限疲憊。
謝辭晏將被子給她蓋上。
他摸了摸她的手,感覺有些涼,便將她的手放進被子下。
而此時蕭寶凝嚶嚀了一聲。
謝辭晏抽回了手,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后,這才離開了院子。
第二日,他一早便聽到她又外出。
他悄悄地跟在她后面,見她拿著一張輿圖在看。輿圖上的位置應就是他院落所在的位置,找來找去又回到原點。
謝辭晏見她失望地回到住所,自己也回了住處。
然而晚上便發(fā)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晚間連續(xù)下了幾個月的雨停了,月亮露了出來。
今日正是中秋,闔家團圓的日子,而他和她一墻之隔,卻無法相見。
他又坐在廊下,靜靜地賞月。
她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賞月?
不一會兒,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從圍墻那邊傳來的。
他狐疑地看向墻頭——不看還好,一看竟將他嚇了個半死。
膽大包天的蕭寶凝竟然爬上了墻頭。
他又驚又怒,想訓斥她,可又怕猛然出聲會嚇到她。
他走上前去,忍著怒意低聲呵斥:“蕭寶凝!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她望了過來,看到是他后一臉的委屈。
“你都不要我了。”她這樣說,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