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了?”依舊閉著雙眼的白須老僧微微頷首,云淡風輕道:“佛祖降下佛旨,言說有域外天魔奪舍潛伏,欲行滅世之舉,讓那老僧去斬妖除魔。
“于是,那老僧離開寺廟,多加探訪,終于找到了那個偽裝成六歲孩童的域外天魔,并將之在未及成長前帶回了寺廟?!?p> 此刻心頭駭然難當?shù)淖笳履铑^飛速轉(zhuǎn)動,回想被白須老僧帶回正心寺后的種種見聞過往,忽然靈光一閃,面帶嘲諷實則緊張的試探道:
“看來這老和尚不怎么聽佛祖的話啊?!?p> 白須老僧聞言緩緩睜開雙目,只見眸中有難以名狀的光華隱隱流轉(zhuǎn),“你怎知那域外天魔不會死?”
“會嗎?”左章一顆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里,可面上依舊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甚至還悠閑的晃了晃二郎腿,“那么果酒和肉食就是我的斷頭飯了?
“若真是如此,老禿驢你也太小氣寒酸了些?!?p> “心神不寧,何必強作鎮(zhèn)定?!卑醉毨仙⑽⒁恍?,眸內(nèi)光華悠然隱去,“你可能不知,那老僧苦行多年,遵從佛旨打殺的域外天魔,已有五個。”
話音剛落,左章強自放松下來的軀體再度一僵,心頭驚駭難當:
似我一般的穿越者還有五個!
且都被這老禿驢打殺了!
想到這里,他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淡定,面色凝重的翻身坐起,死死盯著白須老僧的雙眼,“老禿驢,你要做什么!”
“我佛慈悲?!泵鎸ψ笳碌馁|(zhì)問,白須老僧不置可否的反問道:“你可還記得老僧給你取的法名?”
“法名……”左章腦海中頓時閃過兩個字,面上忽然涌現(xiàn)幾分惱怒,語氣堅定的咬牙反駁道:“狗屁法名!
“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老子都叫左章!”
“也好?!卑醉毨仙勓孕π?,放下手中佛珠雙手合十淺聲道:“能不能吃到老僧答應(yīng)你的飯食,且看你的造化吧?!?p> 話音剛落,白須老僧口誦佛號,一種無形無狀卻莫可抵御的浩蕩波動便從他身上蕩漾開來!眨眼間便將左章席卷其中!
驟然間,心懷戒備的左章頓覺胸中慌亂煩悶異常,一股難以名狀的暴躁猛然涌上心頭!
不知白須老僧還有何等手段的他駭異之下只能疾步而退,只兩步便躍出小殿遠遠站定,而胸中異樣和心頭暴躁也在他離開小殿后迅速消散!
“老禿驢!你到底要做什么!”凝聚心神細細體察內(nèi)視的左章見自身無異,稍松一口氣的同時卻于心中生出極不和諧的感覺。
然而此時此刻卻容不得他尋找那不和諧感的來源,連忙弓身架步站在殿門外,滿含戒備看著依舊盤坐殿內(nèi)的白須老僧,心念閃動急思對策。
“你身為域外天魔,又何必心存僥幸。”白須老僧理所當然的說道:“老僧自是要遵從佛旨,斬妖除魔!”
說罷,白須老僧再宣一聲“我佛慈悲”,枯瘦黝黑的右手駢指成掌,沖著殿門外的左章平平一推!
剎那間,一股浩浩金光從白須老僧掌心迸射而出,轉(zhuǎn)瞬便帶著無窮無盡的威壓直奔左章而來!
“老禿驢你發(fā)什么瘋!”
左章只覺白須老僧剛剛抬手那金光便來到自己面前,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僅能本能的抬起手臂擋在胸前,渴望能抵御那浩浩蕩蕩的茫茫金光!
嗡……
瞬時間金光臨體,左章只覺腦海中猛地一震,原本全神凝聚的精神意識瞬間潰散!
無論是記憶還是念頭,盡皆不見蹤影,整個腦海仿若被金光洗滌一空般化作空空蕩蕩一片茫然!
不知過了多久,左章忽然清醒過來,然而頭頂?shù)脑铝羺s被明晃晃的太陽所取代,同時自己也不再站于小殿前,而是置身于正心寺的大殿外。
不過真正讓他驚詫的,卻是他看到了一個頭戴僧帽身著灰色僧袍的小沙彌,正蹲坐在寺門的門檻后,眼巴巴的看著寺門外。
這小沙彌六七歲年紀,相貌清秀五官俊俏,一雙黑寶石般明亮剔透的眼睛時不時的轉(zhuǎn)一下,顯得靈慧非常。
剎那間,左章目光一凝,認出那便是剛剛被帶入正心寺不久的自己!
“老禿驢搞什么東西?”
心生訝然之下,左章緩緩走到年幼時的自己身后,滿懷好奇的探手去拍那顯瘦弱小的肩膀。
然而,他落下的手卻毫無滯礙的穿過了那幼小的身軀,仿若哪里空無一物一般!
“幻境?”左章正要細細打量四周,就見門外一個足球大的灰影驀然跳進四門,乖巧的蹲在年幼的自己面前,卻是一只灰毛兔子。
左章見狀,心頭頓時涌起一段記憶,不由撇嘴笑笑。
下一刻,年幼的左章笑哈哈的揪著灰兔耳朵將之提起,開懷笑道:“哈哈!小爺?shù)娜馐硜砹?!且看小爺……靠!?p> 話至半途,年幼的左章忽然面色一變,轉(zhuǎn)頭瞪著小殿方向罵道:“老禿驢你還要點臉不!這是只懷著崽子的母兔子!誠心惡心我是吧!”
稚嫩的童聲響徹寺院,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yīng)。
而罵過之后,年幼的左章不爽的將灰兔輕輕放到地上,黑著臉道:“趕快滾!小爺不吃帶崽子的!”
那灰兔茫然愣怔片刻,晃晃腦袋翻出門檻,不慌不忙的竄進了寺外山林中。
始終旁觀的左章見年幼的自己滿臉郁悶,不由笑笑,卻見四周悠忽一顫,幻境瞬間煙消云散,而年幼的自己則化作一蓬閃爍著微光的沙塵,涌入自己眉心!
猝不及防之下,左章戒備體察自身,卻發(fā)覺并沒有絲毫異樣,心頭頓生疑慮。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新的幻境驟然出現(xiàn),正心寺依舊如故,而年幼的左章也再次出現(xiàn),只是這一次卻是手捧著一顆水靈靈的大桃子蹲在寺門后啃著。
在寺門外,一大一小兩只猴子眼巴巴的看著左章腳邊的幾顆桃子,雖滿臉羨慕,卻不敢貿(mào)然上前。
年幼的左章見猴子露出這番神情,面帶不爽道:“看什么看!后院的桃樹一年才結(jié)二十顆桃子,我還不夠吃呢!”
然而那兩只猴子卻不僅不為所動,反而面帶討好的湊上前幾分。
“麻煩!”年幼的左章郁悶輕哼,隨手撿起一個桃子丟出門外,見那大猴子一把撿起放到小猴子面前,無奈一嘆后又將一顆桃子丟給大猴子。
“滾滾滾!再不滾抓你們進來烤著吃了!”不爽的喝罵一聲,年幼的左章麻利的兜起剩下的桃子,頭也不回的回轉(zhuǎn)后院。
接著,幻境再度消散,年幼的左章又化作一蓬光沙,涌入皺眉思索的左章的眉心。
依舊沒有察覺到異樣的左章心頭疑惑更重,可緊接著幻境便是數(shù)次變化。
每一次上演的皆是他困居正心寺十四年間所發(fā)生的往事,且不管是什么年齡段的自己,總會在最后化作光沙涌入他的眉心。
“老禿驢從不會做多余的事情,讓我看這些東西究竟是何用意?抑或說……
“是那光沙有古怪?”
百思不得其解的左章見自己并無異樣,便索性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當看電影一般看著那些事情在自己面前上演,只覺得很是有幾分趣味。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當左章看到數(shù)天前的自己將一名騷擾女香客的無賴子踢出寺門,并化作光沙涌入自己眉心時,始終沒有察覺自身有異的他忽覺腦中一陣劇痛!
這劇痛來得極猛極快,眨眼間就仿若要將他的腦袋炸開一般!
痛極的左章慘嚎一聲捂著頭軟倒地上,只覺腦袋里有數(shù)之不盡的鉆頭由內(nèi)而外不停地鉆打,直痛得他連意識也無法凝聚!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自己快要一命嗚呼的左章忽覺顱中劇痛終于如潮水般退去,渙散的意識也再次凝聚。
可當他喘著粗氣睜開眼時,卻見自己依舊站在小殿前,只是身上的僧衣僧帽卻被汗水盡數(shù)打濕,仿若自己剛被從水中撈出來一般。
“老禿驢……”意識迅速清醒過來的左章看向小殿中,咬牙皺眉道:“你特么有病啊……”
然而不等他說完,端坐殿中似乎永遠都不會起身的白須老僧忽然笑問道:“為何不殺我?”
“什……么?”左章只覺腦中混沌一片,完全捉摸不透白須老僧的想法。
“你對我沒有起殺心?!卑醉毨仙p聲說道:
“十四年前我將你從家中帶走時你沒想過殺我,困居正心寺的十四年間你也沒想過殺我,剛剛我說要殺你的時候你依然沒想過殺我。”
左章聞言心中一動,詫異問道:“若我動了殺心……”
“若你在這十四年間動了哪怕一絲殺心……”白須老僧說著自然而然的笑笑,“都會在我剛剛的那一掌下神魂俱滅?!?p> “有??!”明白自己在無形間渡過一劫的左章頓時松了口氣,心念一閃訝然問道:“你之前打殺的五個域外天魔曾經(jīng)想殺你?”
“不錯?!卑醉毨仙c點頭。
左章頓時恍然,“那剛剛的煩悶感和暴躁感,是在引動我心中對你的殺意?”
白須老僧笑呵呵的點頭承認,“六個域外天魔,數(shù)你最為聰慧。”
“聽你這么夸我,我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弊笳缕财沧煊謫柕溃骸皠倓偟幕镁澈湍切┙鹕呈窃趺椿厥??”
白須老僧也不解釋,只是笑容可掬地反問道:“羅漢金身半年不得寸進,你現(xiàn)在且試試?”
左章聞言愣了一下,連忙盤腿坐定誦念經(jīng)文。
而這一次,隨著他的心神沉靜,不僅上一世的記憶沒有再出現(xiàn),體內(nèi)經(jīng)脈中還多出了一些細若游絲的氣流,沿著經(jīng)脈緩緩游動!
只是這氣流運行間全然不與外界靈氣交感,仿若無根無源一般,頗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一遍經(jīng)文念罷,體內(nèi)氣流恰恰流轉(zhuǎn)周身經(jīng)脈一周,匯聚于丹田位置。
左章細細感受,隱隱覺得自身久未增長的力氣似乎又長了一絲,頗感驚喜的同時也有些納悶,“這是……”
“那是真氣,今后你便能繼續(xù)修習羅漢金身了?!卑醉毨仙c點頭,“羅漢金身七重境界,你今日算是踏入了第一重?!?p> 左章見白須老僧似乎談興頗濃,不由納悶的多打量了他幾眼。
要知道自從他被白須老僧擄回正心寺中之后,便鮮少見他開口說話,且即便開口也是強逼自己修行,根本不提寺外之事,弄得他只能從香客口中打聽外界的事情。
可那些香客都是周邊山村縣城的尋常百姓,整天東長西短的哪有他想知道的東西,弄得自己到了這方世界二十年,依舊孤陋寡聞的和個土包子一樣。
想到這里,左章眼珠一轉(zhuǎn),正要打聽一些想知道的事情,卻見白須老僧沖自己招了招手道:“智障,你來?!?p> “靠!”左章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瞬間炸了毛,勃然羞惱瞪著眼睛大聲喝罵道:
“你才智障!
“你全家都是智障!
“還有你那個狗屁佛祖也是智障!神經(jīng)?。 ?p> 罵完,左章氣咻咻的轉(zhuǎn)身,也不理會白須老僧的招呼就向廂房方向大步走去。
然而他還沒走兩步,就覺一陣無形勁風從背后襲來,眨眼間便將他整個人裹挾其中,仿若一只無形巨掌一般把他凌空攝起,拽向了小殿中。
“老禿驢你有完沒完……”
左章對這般遭遇似乎已經(jīng)習以為常,很快放棄了注定徒勞的抵抗,擺了個舒服的側(cè)臥姿勢,垂頭喪氣的等著落地的那一刻。
小殿中,白須老僧雙手合十不見有所動作,笑吟吟的看著緩緩落在地上的左章,淡然道:
“給你剃度時,卻是不曾料想這個法名在你們的世界會是那般含義,是我思慮不周了?!?p> “知道錯了就改啊?!弊笳率謸文橆a側(cè)臥地上,臉上滿是無奈和不爽,“讓你改你又不改,整天智障智障的叫,你以為你很幽默……”
“法名上了度牒,卻是改不得了?!卑醉毨仙畵u搖頭,“將來你行走世間,便給自己另取一個法號吧。”
“法名法號有屁用,我又不想做和尚……”左章很光棍的搖搖頭,旋即猛地怔然,瞪大雙眼盯著白須老僧,驚疑不定道:
“行走世間?老禿驢,你今天吃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