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色漸濃。
當月亮在夜空中漸漸上升的時候,添香閣略顯嘈雜的內(nèi)樓終于緩緩安靜下來。
而身在其中的左章抬頭掃了眼因賓客眾多而略顯逼仄的內(nèi)樓大堂,微微皺眉道:“僅僅入場的銀子,添香閣就能入手近萬兩。
“再加上入場費更加昂貴的二樓雅座也是座無虛席,一萬多兩的雪花白銀便已經(jīng)落在了添香閣的腰包中。”
“這錢來得又輕松又快啊……”張世山感嘆一聲,探頭看了看遠在數(shù)丈外的樂臺,只覺坐在自己與月臺之間的眾多賓客很是礙眼,“提前進來也沒有好位子,真真氣煞人!”
左章聞言莞爾一笑,卻是沒說什么。
他們兩人提前近半個時辰進了內(nèi)樓大堂,就發(fā)覺二樓雅間和一樓的好位置已被人占了去。
饒是有著阿寧幫著尋找張羅,卻依舊沒能搶到好一些的座位,無奈之下,便只能選個視野稍好些的地方將就著。
不過與張世山的郁憤不同,左章卻是并不怎么在意。
畢竟他本就對這一方世界的歌舞曲樂不大感冒,再加上有著阿寧幫他與錦蕊聯(lián)絡遞話,所以在眾多期盼錦蕊登臺的賓客中,他的心緒反倒是最為平靜的。
過不多久,大堂內(nèi)燈光忽地一暗,同時樂臺上卻亮堂起來,眾人頓時明白他們心心念念的錦蕊即將登臺,于是不約而同的收了聲,一個個翹首以盼的盯著樂臺。
而當他們的目光匯聚在樂臺上時,一陣水霧飄然彌散而出,緊接著一陣清幽舒緩的琴音響起,如同清冷的月光般灑在眾人心頭。
片刻后,水霧散去,一襲端坐撫琴的朦朧倩影出現(xiàn)在樂臺上,宛若云間仙子一般,正是眾人期盼已久的錦蕊。
玩得真溜啊……
見周圍眾人或沉迷或陶醉的看著錦蕊,左章感慨一聲調整了一下坐姿,舒舒服服的翹起二郎腿,歪著腦袋打量著樂臺上的錦蕊。
只見正全神撫琴的錦蕊此時身穿一身素凈衣衫,顯得很是雅致俏麗。
然而那衣衫雖以青白為底,其上的點綴卻有些明艷。
再加上腰肢胸口凸顯身材的收束,以及因衣料輕薄而若隱若現(xiàn)的修長雙腿,無形間便給宛若云間仙子的錦蕊,增添了幾許無法言喻更令常人難以抵擋的魅惑之態(tài)!
嘖嘖,這番打扮和做派……
當真是準備大撈一筆就賣掉么……
瞬間猜透了添香閣用意的左章心中冷笑,同時也篤定對錦蕊志在必得的人此時也在大堂之中,便扮做沉醉琴聲似的搖頭晃腦起來,實則暗暗尋找那迫使錦蕊就范之人。
數(shù)息過后,當左章的目光飄過二樓視野最佳的雅座時,忽見一名身形比張世山還要肥碩的黃袍虬髯老者,正目光灼灼的看著錦蕊,眼眸中滿是不加絲毫掩飾的熱切渴望!
而與這虬髯老者同桌的主位上,一名面容清癯身形修長的白面文士正端端正正的坐著,雙目微合靜聽琴音的同時,手指也在椅子扶手上跟著琴音節(jié)奏輕輕敲擊,似乎對錦蕊的琴技很是滿意。
只看眼神,該是那個老皮球了……
不過那白面文士氣質不凡,來歷恐不簡單……
而他們兩人坐在一處……
嘖……麻煩啊……
細細觀察兩人一番后收回目光,左章心中念叨暗暗搖頭,只覺踐諾一事難度不小。
然而他卻不知,就在他收回目光的剎那,那虬髯老者忽然別扭的轉了轉脖子,皺眉掃量了一下四周。
片刻后,似是一無所獲的他納悶的搖搖頭,繼續(xù)將目光投向了樂臺之上,很快就再度沉浸在錦蕊的美貌之中。
而在他身旁的白面文士則依舊雙目微合靜聽琴音,只是瞇成兩道縫隙的眼眸中卻隱隱有光華閃過。
同時那眼眸中隱射出的視線,則極其隱蔽的在樓下大堂中掃了一圈,并在左章附近稍稍逡巡一番后才收了回去。
樓下,此時的左章正想著如何讓錦蕊不著痕跡的脫身,對于兩人這番動作自是一無所知。
而就在他稍稍有了些眉目的時候,卻聽樂臺上的琴音在無形間起了變化。
略感訝然的左章抬頭看去,卻見方才低頭撫琴的錦蕊眉眼一轉抬起頭來,嬌美的唇形微微一變,夜鶯般婉轉的歌聲便流淌了出來。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剎那之間,令眾賓客沉醉不知所以的歌聲便如晴空霹靂一般,狠狠在左章心頭炸響,險些將他駭?shù)眯奶E停!
我靠!
又來!
這次又是誰!
作死不花錢是吧!
小心老子淦死你??!
片刻后,好不容易從震驚中稍稍清醒過來的左章無意識的在心中狂吼幾句,只覺腦中茫茫蕩蕩一片混亂,死活理不清楚思緒。
而當他強自默誦佛經(jīng)漸漸冷靜下來之后,卻發(fā)覺四周已是彩聲一片,原來樂臺上的錦蕊已將那首來自地球的千古名詞唱罷了一遍。
心情復雜的左章看著周圍一張張興奮到有些狂熱的面孔,錯亂感油然而生的他同時,卻也立即自然而然的扮做其中一員,不停地歡呼喝彩。
樂臺上,面上帶著輕淺嬌媚笑容的錦蕊趁著起身行禮的空檔,視線掃過眾人,很快看到了人群中的左章,心頭驀然一定,然后蓮步輕挪退到了后臺。
左章自是看到了錦蕊別有深意的眼神,只是他此時對于錦蕊方才所唱詩詞來源的好奇太過強烈,完全蓋過了他籌謀解救錦蕊脫離添香閣的計劃的想法。
不過好在左章已經(jīng)有過一次類似的經(jīng)驗,定下心神的他閃念間便意識到,兩件事情都可以在見到錦蕊后進行確認,于是便耐著性子靜靜等候。
過不多久,當添香閣管事借著錦蕊休憩的空檔,狠狠收了一波狂熱賓客的打賞之后,消失好一會的阿寧終于出現(xiàn)在了左章的視野中。
左章見狀,立即向阿寧投去一個帶著探尋意味的眼神。
而阿寧眼見左章看向自己,毫不猶豫的轉身向天井方向走去。
左章立即意會,看了眼朝樂臺上撒了大把銀子卻狂熱依舊的張世山,失笑一聲悄悄離開了座位。
片刻后,進入天井中的左章見阿寧悄然站在一座假山的陰影中,便快步走了過去,低聲問道:“錦蕊姑娘說了什么?”
“回左公子,錦蕊花魁說今夜子時過后才有閑暇,只是……”阿寧猶豫一下繼續(xù)道:“只是她如今已出不得暖閣,且門外常有閣中護衛(wèi)看守?!?p> “知道了。”左章略作思索道:“尋個機會告知錦蕊姑娘,讓她為門外護院備些酒水菜肴,用什么名義她看著辦,務必讓他們兩人酒足飯飽?!?p> 阿寧雖覺詫異,卻還是躬身低頭答應了下來,“不知左公子還有什么別的吩咐沒有?”
本想就此離去的左章眼珠一轉打消轉身離開的念頭,若無其事的問道:“我見大堂中二樓雅座有幾名器宇不凡的賓客,你知他們是誰嗎?”
“不知左公子說的是哪幾位?”阿寧好奇反問。
左章隨口說了幾個自己看到的二樓賓客,巧妙地將虬髯老者和白面文士穿插在里面。
阿寧不知左章心思,略作回憶后將左章提及的賓客身份一一說了。
而當她說及虬髯老者和白面文士的時候,左章立即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那一臉虬髯的肥胖老者,就是向錦蕊花魁中重金求緣的人。那人來歷我不知道,只知他不是本國口音,出手豪闊至極,是我見過最有錢的主顧……”
“而那白面文士的身份我也不大清楚,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不過我無意間聽到閣里的管事閑談,說那白面文士就是咱們廣安府的知府大人……”
“知府!”左章訝然低呼一聲,頓覺救助錦蕊的難度再升一個臺階,不由撓頭道:“所以,我們是要在知府大人的眼皮底下出逃嗎?”
阿寧聞言抿了抿嘴,卻不知該說什么,糾結的囁喏道:“讓左公子為難了?!?p> “不礙事?!弊笳乱姲幠樕巷@出幾分無措和緊張,寬慰一句后笑了笑道:“其實說起來,把錦蕊姑娘弄出添香閣并不難,難的是如何善后。
“而知府大人乃是一府至尊,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讓你和錦蕊姑娘惹上這個潑天的麻煩?!?p> “左公子深謀遠慮,小奴欽佩至極?!卑幝勓曰腥?,恭恭敬敬的奉上源自肺腑的感激,“公子若有差遣,小奴定竭力以赴?!?p> 話音剛落,卻聽內(nèi)樓大堂中忽然一靜,緊接著如同淙淙流水的琴音漸漸傳來,顯然是錦蕊再度登臺獻藝。
“果然是要壓榨干凈最后一絲利用價值啊……”左章呢喃一句,轉向阿寧認真道:“告訴張兄說我先回了,然后你送幾床被褥到錦蕊姑娘的暖閣中。
“至于其余的,以不讓人抓到首尾為重,因此一切照舊便好?!?p> 阿寧毫不猶豫的應了,然后見左章沒了別的吩咐,轉頭便去尋被褥。
而待到阿寧離去,左章這才離開了天井,只是看他行進的方向,卻并不是他離開的內(nèi)樓大堂!
只見左章避著他人的目光在添香閣中兜兜轉轉走了片刻,忽然駐足于一扇不曾掛鎖的房門前。
而見四下無人,左章咧嘴輕笑伸手便去推門,“果然如我所料!錦蕊這時登臺獻藝,自是沒必要守著一間空房?!?p> 話音落地,左章已然將腳踏進了暖閣。
而他剛一進門就隨手將房門閉合,然后便縱身一躍上了房梁,悄無聲息的坐在梁上入了定,活似一尊雕像一般。
片刻后,忽然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抱著兩床被褥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照著左章吩咐辦事的阿寧。
只見阿寧干脆利索的將被褥放在錦蕊床上,然后退出房去,不一會就又送來兩床被褥,并將一張紙條放在床榻上。
梁上入定的左章自是感應到了下方的動靜,不過他卻連眼睛也沒有睜開,依舊定定的坐在梁上,動也不動。
眨眼間,兩個時辰轉瞬即過,時間也來到了午夜時分,而寂靜許久的門外長廊,也終于再度響起了腳步聲。
暖閣內(nèi),左章忽然脫離了入定狀態(tài),饒有興趣的向房門方向看去。
很快,暖閣外的腳步聲停在了房門外,緊接著房門被推開,兩道倩影一前一后跨進了門,正是錦蕊與她的貼身丫鬟初霞。
只見初霞一進了門便將房門閉合,錦蕊則帶著疲態(tài)走向了床榻,顯然是想歇息一下。
然而她剛剛走到床邊,就見好些被褥鋪在床榻上,同時還有一張寫著幾行字的紙條放在上面。
心思機巧的錦蕊一看紙條字跡,哪還不知這些被褥是阿寧的手筆,于是不動聲色的將紙條收好,然后照著紙條上的吩咐,讓初霞給守在門外的護院準備酒菜。
然而就在心中詫異的初霞剛剛照著吩咐知會了后廚,就聽一陣敲門聲驟然響起,緊接著一個男子的聲音透過門縫鉆了進來,
“給錦蕊花魁問安,寧老爺子著人送來幾樣稀罕玩意兒,勞煩開個門。”
左章聽那男子話語雖恭敬,可語氣中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意味,頓時明白錦蕊此時處境比自己想的還要差上幾分,不由搖頭暗嘆。
床榻邊,錦蕊面色驀然一沉,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放下床幔遮住了滿床的被褥,這才讓初霞去開門。
隨著房門洞開,一名身著仆役服飾的男子端著一個托盤進了屋,也不向錦蕊問好請安,便徑自將托盤上的東西擺到了桌上。
那些東西中有金飾,有古玩,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手把件,只看上面的包漿便知道東西的主人時常把玩。
仆役將東西放下后,也不多說什么便退了出去,看著錦蕊和初霞的眼神中盡是幸災樂禍。
初霞瞧不過去,狠狠關上門后氣惱道:“姑娘,那狗東西……”
“住口!”面色沉郁的錦蕊冷冷的打斷了初夏的抱怨,來至桌前靜靜盯著那滿桌的東西,寒聲道:“將這些腌臜破爛都燒了去!”
“可燒不得?!?p> 話音剛落,一聲蚊呢般的話語便從房梁上傳來,輕輕的飄進了錦蕊的耳中。
錦蕊愕然一驚,立即抬頭看去。
卻見左章笑呵呵的端坐房梁之上,手指豎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同時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
“若想脫身,就要靠這些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