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發(fā)黃的舊報紙

　　事情發(fā)生在肖劍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的暑假。

　　酷暑七月，窗外的知了拼命的嘶鳴，太陽曬的瀝青路面踩上去都覺得黏糊糊的，空氣里的熱浪讓遠處的景物看起來都變了形。天氣預(yù)報里的高溫預(yù)警和父母的叮囑讓肖劍今天哪里都不能去。這對于終于結(jié)束六年小學(xué)生涯的他來說是極其煩悶的，因為這本應(yīng)是一個完完全全無憂無慮的暑假，就應(yīng)該瘋狂的玩兒。這個暑假沒有暑假作業(yè)的煩惱，永遠也不會再見到那幾位脾氣暴躁的老師，還有終于離開了班里那幾個愛欺負(fù)人的壞學(xué)生，所以，這個暑假要盡情的玩兒。但今天的天氣卻限制了他的行動，看著掛在墻上心愛的三條滑板卻不能出門，呆在空調(diào)房對他來說簡直跟蹲監(jiān)獄沒什么兩樣。

　　他心不在焉地玩了會兒手機游戲，該死，還沒玩幾把就彈出的未成年人防沉迷提示禁止了游戲登錄，他煩躁地把手機甩在一邊。

　　無所事事地走到二樓窗前，撥開遮擋太陽的白色紗簾，一望無際的遠山和空曠的天空盡收眼底，這讓他忽然想起小學(xué)三年級科學(xué)課上老師讓家里有條件的同學(xué)可以買的那個天文望遠鏡。他記得寵愛他的媽媽給他買來后，他只用它看了一次月亮上的環(huán)形山就把它丟在一邊了，想不到，百無聊賴的今天又被他忽然想起來了。

　　那也算是他小時候的舊玩具了，追憶舊物總讓人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動，他飛奔上三樓。

　　三樓的閣樓里擺著幾個老舊的樟木箱，肖劍很不喜歡它們，因為它們看起來實在與這幢別墅不搭調(diào)，對于如此高端奢華的別墅來說，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幾個世紀(jì)前的老古董。但搬家的時候媽媽依然把它們幾個當(dāng)寶貝似的一起帶來了，媽媽說它們是好東西，東西放在里面時間長了也不會生蟲。它們被安置在閣樓里，里面塞滿了舊物，平時倒也礙不著誰的事兒。他記得媽媽說過把他那些帶有兒時回憶的舊玩具都塞到里面了。

　　他靠近箱子，打算找找看。

　　沉重的樟木箱蓋被小心翼翼的掀開，蓋子上的塵土飄散到空氣里，在透過不大的被窗欞隔成幾塊的圓形窗戶射進來的散射狀光線里飛舞。箱子里面塞得滿滿的是媽媽淘汰下來又舍不得扔掉的那些貂皮、羊皮還有呢子大衣。

　　他挪到旁邊第二個樟木箱前，用力推開蓋子，里面全都是他兒時的玩具，回旋鏢、回力車、彈弓、斗獸棋等小玩意兒。肖劍翻到箱子一半的時候就放棄了，看著這滿滿一箱小玩意兒，恐怕天文望遠鏡那么大體積的東西是不可能在下面了。

　　他挪到最后一個樟木箱前，掀開蓋子，電動遙控飛機、裝著天文望遠鏡的盒子，還有其它幾個大件玩意兒就在眼前。肖劍興奮的雙手抱著天文望遠鏡的盒子搬了出來。

　　剛要合上蓋子的時候，天文望遠鏡盒子下面的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舊報紙吸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一張已經(jīng)發(fā)黃了的舊報紙，看起來應(yīng)該放了好多年了。一張報紙有什么好珍藏的？肖劍心里生起一絲疑惑。

　　合了一半的蓋子再次被打開，他伸手掏出那張舊報紙。

　　報紙中間偏上部分醒目的黑標(biāo)題立刻吸引了他的視線，“今日公安機關(guān)剿滅販毒團伙4人并繳獲16公斤高純度海洛因?！毙τ蟹N不好的預(yù)感。他看向報紙邊角的日期，是距現(xiàn)在八年前的十二月十三號。

　　他快速瀏覽了一遍標(biāo)題下面的字，大意是：“公安機關(guān)調(diào)動多方警力于今日剿滅了一起隱藏在欒川市某建筑物地下室內(nèi)的販毒團伙，并當(dāng)場繳獲16公斤高純度海洛因。以李某、張某為核心的三名販毒嫌疑人已被警方逮捕。”肖劍眉頭一緊，已經(jīng)把天文望遠鏡忘在了一邊。

　　“欒川市?！边@不是搬家前小時候我們住的平房所在的城市么？肖劍把注意力集中到報紙的日期上，“八年前的十二月十三號”，肖劍在心里默默推算著。八年前的十二月十三號自己差不多三歲半，已經(jīng)在上幼兒園了，雖然當(dāng)時自己很小，但仍然留有那時候的片刻回憶。肖劍記得自己的幼兒園時代幾乎只有他和母親兩個人度過的，直到五歲多快上學(xué)了父親才又重新回到這個家，他還記得父親剛回來時他看到父親的陌生感。

　　還有一個場景讓肖劍記憶猶新，那也是在他上幼兒園的時候。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他不記得當(dāng)時自己多大，只記得媽媽把他從幼兒園接回來后就馬不停蹄地蹲在屋子中央擺弄起火爐來，小小的他站在一邊連棉襖都沒脫，滿屋子都是煙，嗆的他流了很多眼淚。媽媽花了很長時間才把火生好，然后就馬上去做飯了，除了叫他吃飯一晚上都沒跟他說話。那個場景肖劍一輩子也忘不了，他不明白媽媽為什么一反常態(tài)不理他，那種被晾在一邊的孤獨感深深刻在了他的記憶里。

　　爸爸回來后沒幾年，在他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他們搬來了這里。他還記得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不大的平房里堆著幾個打好的大包袱和幾個大木箱，媽媽把他抱在腿上靜靜地等著爸爸來接，媽媽沒怎么跟他說話。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透過墻上那面幾乎不怎么隔音的小窗戶傳來鄰居們炒菜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陣飯菜的香味后是安靜，然后又傳來鄰居們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最后是長久的安靜。肖劍不知道他們到底等了多久，只記得自己困的在媽媽腿上打起盹來，這時爸爸回來了，走進屋連招呼都沒跟他們打，拎起地上的兩個包袱就出去了。媽媽把他從腿上放下來，輕聲在他耳邊說讓他醒醒。爸爸往返幾趟后的最后一趟和他們一起離開了這個家。媽媽一手拎著一個小包裹一手拉著他，麻利的關(guān)上燈鎖好門后跟在爸爸后面悄聲走出了大雜院。周圍一片漆黑，安靜的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拐出大雜院和狹窄的胡同，只容納得下一輛車的巷子里停著一輛白色的金杯車。那是肖劍第一次坐私家車，開車的是個不認(rèn)識的叔叔，爸爸坐在前面的副駕駛上，他和媽媽跟那些包袱、箱子一起坐在后車廂里，雖然這樣，肖劍還是覺得很開心。經(jīng)過長長的顛簸，他們來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方，以后，再也沒有回過以前的城市，父母也再也沒有提起過以前的那個家。

　　想到小時候父親離開的過往，和父親回來后這幾年他們物質(zhì)生活上的飛躍，再看看手里的舊報紙，肖劍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拿著報紙，飛奔下樓。

　　媽媽正在客廳的大屏幕前看電視劇。

　　“這是什么？”肖劍“啪”的一聲把舊報紙拍在媽媽面前的茶幾上，表情僵硬。

　　媽媽看見報紙后整個人瞬間凝滯了。過了好幾秒才探身，按了下茶幾上電視遙控器的關(guān)閉鍵，然后緩緩向后靠在沙發(fā)背上。肖劍在她身邊坐下，等著她開口。

　　“你爸是他們之中唯一幸運的一個。”媽媽并沒有回避平靜的說：“那天正好趕上他身體不舒服去了醫(yī)院做檢查，回去的時候看見好幾輛警車正往他們那兒開，你爸見情況不對就沒再回去。家里肯定是不敢回了，你爸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游蕩。手足無措時一輛出租車靠近他停了下來，你爸驚慌失措不知道出了什么狀況，許薇他爸忽然從車?yán)锷祛^出來招呼你爸上車。許薇她爸不是開出租的么，那天在街上恰巧看到你爸，看他六神無主的樣子本是好意湊過去問他要不要搭順風(fēng)車回家，你爸見走投無路了就趕緊鉆進他車?yán)铩＜沂强隙ú荒芑氐?，自己慌張的樣子也被他瞧見了，你爸干脆一咬牙告訴了他實情。讓你爸沒想到的是許薇爸是真仗義，不枉跟咱們家在大雜院兒做了這些年鄰居，一口氣就把車開到了吳川。大冬天的許薇爸怕你爸挨餓受凍，在吳川郊區(qū)用自己的身份證給你爸租了間農(nóng)家民房，又塞給了你爸兩千塊錢，這才開車回來?！?p>　　“我就記得我上幼兒園時候家里只有我們倆，到幼兒園快畢業(yè)了爸爸才回來。”肖劍聲音小的像是自言自語。

　　“是的，你爸在外面躲了兩年?！?p>　　肖劍沒有再追問其它，沉默半晌起身悶頭走出了門，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外面的太陽已經(jīng)沒那么毒辣，街上來往的車輛和人越來越多，肖劍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蕩。果然所有的一切都跟他猜想的一樣，唯一讓他沒想到的是許薇家在他們搬來這里之后不久也搬過來了的原因居然是那次救了爸爸后許叔叔反倒跟爸爸成了一條道上的兄弟。怪不得，看著許薇家搬過來后雖然自己心里很高興但一直都覺得詫異，憑許叔叔開出租那點錢怎么可能搬到這兒來。

　　肖劍的大腦皮層剛承受了大量信息正處于興奮中根本無法停止思考，車流涌動，街上的汽油混合著塵土升起一片混濁，一聲尖銳的汽車?yán)茸屗麖乃伎贾畜@醒，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站在快車道上，正對面的紅綠燈上閃爍著大大的紅色人形，接著他的身體左側(cè)感受到一股巨大地沖擊，意識停留在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