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眼就看得出來，三本是女生的，兩本是男生的。
那三本又厚又精美，扉頁上還蓋著鎮(zhèn)中學的章，顯然是因成績優(yōu)異學校獎勵的，筆跡娟秀，是趙靜柔日記本，大略翻翻里面內容，跟其他女孩日記差不多，有日記，也有摘抄的歌詞，甚至收集的明星貼畫；另外兩本也很厚，但沒有學校公章，張敏敏一眼認出了是弟弟筆跡——浮皮潦草的，原來弟弟從初中就寫日記了，只是日記記得隔三差五，隨意得很，沒有歌詞，沒有明星，有些單調，卻處處透著不好好學習又裝文藝青年的那股勁。
兩人迫不及待讀了那五本日記。之后，他們倆才知道，當初父親說起弟弟和趙靜柔事情的話既是對的又是錯的。
“討厭，真討厭，我以為上了初中就躲開那討厭的人了，誰知他也考到我們學校了！我們學校明明只招收全縣前五百的學生啊，那人怎么考到我們學校的呢？打聽了同學，好像是他父親托人，他才上了我們學校。也還聽說，他最后半年才決定考我們學校，只努力了半年，雖然差幾分就考上了，但也很厲害了。沒想到那么討厭的，公子哥，也很聰明。只是上了我們學校又怎樣，憑他吊兒郎當樣，恐怕也難以考上高中……快點畢業(yè)吧，或快點上初三吧，那樣就可以少見到他了?！边@篇日記是趙靜柔剛上初二時寫的。
“好高興！今天終于來到她學校了，雖是父親托了人才來的，花了不少錢，說起來，真后悔早該好好學的，而不是看她考到我們學校才想起努力，一年時間太短了，要不然肯定不會差那幾分了。以后又能時常見到她了，又能時常欺負她了，想想那畫面就開心！不過，今天看到，她在校園超市遇到我一臉不高興樣子，也不給打招呼，哈哈，可能又想起當初被我燒頭發(fā)的事情了吧。以后我也要寫日記了，而且我也該好好學習了，不努力學習，她真會瞧不上我的啊，加油我的初中生活！”這是弟弟第一篇日記。
“最近怎么了，越是不想看到某人，某人越是在眼前晃蕩。那天我在超市早就看到他了，原本想躲開的，卻來不及了，假裝不認識他，不給他好臉色，沒想到那人竟嬉皮笑臉跟我打招呼，還問我生活費夠不夠，要不夠有什么困難都跟他說，一副流氓加公子哥做派，你們家富有又怎樣，我才不稀罕！還有，天天在籃球場上打籃球，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酷很帥，真浪費了他父親花掉的那些錢，聽說差一分就要交二十塊，二十塊錢一個月生活費都用不了……算了，這些跟我有什么關系，以后躲他遠遠的就是了，反正初二了開始每月回家一次，跟他放假時間錯開了?！?p> “真跟自己想象不一樣，我以為跟她同校，我們倆又能經常見面了，沒想到從第一天開始，她就對我不冷不淡，好不容易在樓道、在超市、在操場跟她遇上了，卻被她無視。真懷念以前在一個班級日子，可以隨時隨地光明正大欺負她?？涩F在，我們倆不同班，不同級，甚至都不同教學樓，想見她一面真好難，只能偷偷摸摸，連自己同學都不敢告訴，因為我們學校好變態(tài)，那年級主任老太太大概是婚姻生活不幸福，整天懷疑學校男女都談戀愛似的，斗雞的眼時時刻刻盯著，發(fā)現一點苗頭都扼殺在萌芽里，還開展舉報有獎活動，上星期我們班那對不知被誰出賣了……本來發(fā)誓好好學習，后來想想，算了，別難為自己了，嗯外面那幾個哥們開始運球了。先到這吧。”
……
弟弟和趙靜柔很多日記日期都很近，甚至同天寫的。張敏敏和博宇繼續(xù)讀下去，終于明白了弟弟和趙靜柔到底怎么回事了。弟弟第一本日記和趙靜柔第二本日記里，點點滴滴記錄著他們倆怎么從一個厭惡、逃避對方一個變著法捉弄對方到兩人相戀過程。
原來弟弟和趙靜柔是一對戀人！根本不是弟弟單相思。
起初他們倆戀愛有著其他校園情侶一樣的甜蜜、隱秘、熱切。當然日記里也記錄著他們倆偶爾也有鬧矛盾時候，比如趙靜柔看他一如既往不好好學習，就很氣憤，弟弟對趙靜柔媽媽式嘮叨很不耐煩，還感慨“男人好難”，以后不要結婚等等。偶爾吵架，不過是打打鬧鬧的幸福。日記不緊不慢地已翻到弟弟上初二、趙靜柔上初三時候。
那時他們倆關系好像急轉直下。莫名的。
“女人都那樣嗎，都那么不可理喻嗎，我到底錯哪了，想了又想，總也想不出個頭緒，倒是讓人“死”個明白??！她又像以前那樣對人不理不睬了，難道就因為前段時間我對她說，離那個張琛遠點嗎？本來就是啊，他想問問題完全可以找老師啊，天天纏著你問問題，司馬昭之心啊！畢竟男人太了解男人了。你還說我小心眼，還說就喜歡跟他在一塊，那我又算什么？那小子要再纏著你，回頭有他好看！”
“我就跟人家講講題，別說人家對我沒那個意思，就是人家喜歡我，我喜歡誰，你還不知道嗎，還問我錯哪了。真是個笨蛋！你不是嫌我嘮叨嗎，嫌我不理你嗎，對，你不是不好好學嗎，對，那我就不理你，就讓你看看，我喜歡成績好的同學樣子。其實，那天我哪有不理你，是我身體不太舒服，最近不知怎么了，總覺得全身無力，不像感冒，也不是老朋友來了。這些本想跟你好好說的，誰知你那么小心眼，扭頭就走了。真是個混蛋！算了，不該給那混蛋浪費筆墨了！”
“原來柔柔病了，是我不好，是我太小心眼了，不知她現在怎樣，難不難受，好了沒有，在家里干嘛，有沒有想我？聽說她全身起皰疹，還有傳染性，學校好多同學都開始起這種皰疹，得病的馬上被遣回家，如果可以我多想替她得病啊，也多希望自己能染上那病，那樣我就可以回家看到你了，還有五天零三個小時才能回家！
“我以為之前她因病才沒理我，為什么，為什么她回來，也還不理我，我給她寫了那么多信，一封都沒回，她到底心里怎樣想的，難道心里真沒我了嗎？為何我讓她晚自習后去操場也不來了。聽說她爹也告我父親了。難道就因我父親，她不理我了嗎？找個時間我真該問好好問她了，還有跟她說好多次了，不要跟那張琛走得太近，怎么越發(fā)走得近了！下個星期，我記得她們初三八班有體育課，到時在籃球場上等她?！?p> “這兩天他看我眼神越發(fā)不對了，其實他不明白，我沒有不理他，只是在家養(yǎng)病，落下功課太多了，班里還要辦黑板報，我又是幾科科代表，哪有時間跟他去操場上見面，他以為我跟他一樣，還是初二學生嗎，初三了啊，馬上就中考了啊，好多事情都焦頭爛額，看來真該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說……”
“真是，怎么說都不聽，本還想找個機會跟他說呢，算了吧。他還是跟那些家伙攪一塊，那家伙叫什么來？對，叫盧飛，就他倆打得最歡，打打打，打到畢業(yè)就該出去打工了！我們不說好一塊上一中的嗎，將來我們還要考大學，他總那樣，當著你面說得干脆漂亮，轉身就去投籃！覺得自己打籃球很帥是不是，可以吸引很多女生“側目而視”是不是，尤其在那初二三班還是幾班來，那扎丸子頭女孩到操場，就打得更帶勁了。哼，他覺得我不理他，是，這段時間我都不理他了，除非他能收心去學習，不，以后也不理他了?；斓?，真是個大混蛋。當初我怎么喜歡上他了呢？我眼瞎了嗎我？我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耽擱學習，現在看來真是耽擱了，是不是該考慮跟他關系了？”
“真是笨蛋、混蛋外加烏龜王八蛋！我不理他，他就不理我了是不！他真不明白女孩心思嗎？我自己也是！人家明明不理你了。怎那么賤，越如此越想他！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想他了。永遠都不。我要好好學習了，黑板上都倒計時了，啊啊我這是在干什么啊，不學習又在寫日記！其實，好害怕他以后真不理我。唉，日記沒寫完就食言了，真出息！好吧，的確是我不理他的。其實，不理他真正原因是，有件事壓在我心里很久了。不知跟誰說，跟誰也不能說！即便在這里都不敢寫，不敢想，如果那天我沒看錯，以后怎么面對他……”
“我在籃球場上，打球打得手都快斷了，她也不理人家，真要分手嗎？一直找機會跟她聊聊還沒找到，在校園是不可能的。嗯還有兩天，她就放假回家了，到時我可以偷偷溜出校，好好問她。她要真跟我分手怎么辦？不，絕不的，我喜歡她那么多年，從小學就喜歡她，別人以為我調皮愛捉弄她，哪里知道，那是故意的，要不然那么多女同學，我干嘛只欺負她呀！你就是我的那個她！誰也不能把她從我身邊奪走！”這是弟弟張平日記里最后一篇，日期正是趙靜柔出事前兩天。
沒有了？后面再也沒有了？趙靜柔日記接近末尾時，說有件事一直壓在她心里，到底什么事，是什么事能影響他們倆感情，后面日記卻再也沒有說過！張敏敏仔細看了，才發(fā)覺，其實弟弟日記應該還有一頁的，只是被撕掉了，是原本寫了日記撕掉了，還是用紙時撕掉的？立刻找來鉛筆，輕描，果然顯現出斷斷續(xù)續(xù)文字：
“我發(fā)誓，從今天起，絕不會辜負她，以后我會千倍萬倍的疼她愛她寵她，不讓她傷心，不讓她難過，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如果有天，我，張平，敢對柔柔不好，就讓老天懲罰我，讓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離開時，她還有些生氣。后來她不是也沒拒絕了嗎，會不會真生氣了，或者……真那樣我也認了，為她怎樣，我都愿意，只要她以后做我妻子，只要她別不理我……”
最后一篇日記日期看不出，不知是在趙靜柔出事前還是之后。弟弟為何對趙靜柔發(fā)誓？或許真像當初陳之牧說的，弟弟從校園溜出去趕上了趙靜柔，然后弟弟把她強……
原來弟弟真對趙靜柔做出了那種事！父親相信弟弟沒有做，錯了！
只是也未必是強暴，應是自愿！要不然怎有“不也沒有拒絕”的話。所以父親說弟弟沒有做出強、暴趙靜柔的話又是對的！弟弟是殺人兇手嗎？不，從那篇日記中可以看出，弟弟離開時，趙靜柔應該還好好的。
兇手到底是誰？所有日記里好像再也沒有線索。
不過，張敏敏仔細看了那些日記，還是發(fā)現了些端倪，發(fā)現了跟趙靜柔兇殺案無關的案子。那是趙靜柔日記末尾的猛然看起來很正常的日記。
“在家里的日子真好啊，有好吃的也有好喝的，真有點希望這場病不要好，只是不能看到他，唉說好不再想他的，怎那么不爭氣呢。現在學校里的課程也不知道進行到哪了，再不回去，回頭成績就該掉出年級前十了啊。時間好晚了，外面好靜，月亮好大，星星好亮，真想跟他看這夜空，看月亮數星星，又想到他了，沒出息啊沒出息。那小子學習不好，動手能力還挺強，竟從實驗室偷來放大鏡，做了這個無不難看的望遠鏡，別說還真效果，只是真快被他蠢哭了，哪有男生送給女生望遠鏡的，還是偷來的材料自制的，再學會就睡覺了，嗯？是我看花眼了嗎，等等……
怎么劉伯家房子上爬上了個人？而鏡子里的那人，怎么看著那么像……不，應該是自己看錯了，可能是劉伯上屋頂搗鼓煙囪了吧。”
難道這就是趙靜柔后面日記里說的“不知跟誰說，跟誰也不能說！即便在這里都不敢寫，不敢想，如果那天我沒看錯，以后怎么面對他。”那么，趙靜柔看到屋頂上的那個人是誰？
當年劉家中毒就是被人下了毒手！劉家中毒案落下實錘！
又會是誰？！
還有趙靜柔日記本怎會在黃家，當初趙老太太不是說女兒出事后，警察就把日記本帶走了嗎，而且還跟弟弟日記在一塊？！
三山澗村。
張敏敏和王博宇再次造訪了劉、趙、李三家，除了趙靜柔家還有個孤老太婆，其他兩戶人家，要么房子都不在了，要么在村里搞起旅游后被村委改造成了旅館，面目全非，哪還能找出線索。物證不在，只有找人證了。趙老太婆除卻翻來覆去悲傷，好像再也貢獻不出其他線索。這時張敏敏忽然想起，上次在街角聽到說閑話的那幾個村民。
張敏敏找到了其中一村民，開門見山。
“你那天說，當年就有人傳是他做的，那個他，是指誰？”
按輩分跟張敏敏是同輩的，卻三十八九歲滿口黃牙中年男子，舔著嘴巴，笑了，笑得稍稍有些尷尬。張敏敏多么希望，眼前榮哥說出的是“鄭叔”，雖然榮哥沒有明說，可看表情就已知道答案了，心里泛起深深涼意。
“哪個，哪個我也是聽別人瞎說的，不要當真嘛?！睒s哥搓著手有些歉意又有些顧慮道。
“那你們說，去上面的那兩家都出事了，哪兩家？”
“劉家和二寶家啊?！闭f完榮發(fā)才發(fā)覺似乎說禿嚕嘴了。
此刻榮發(fā)才覺得到底是讀書人，彎彎繞的腸子就是多啊！話已至此只好和盤托出了。
“那說法還是在二寶叔出車禍后，才傳起來的，也不知誰先傳出來的，怎么傳出來的，反正當時大家很多人都懷疑——張伯，因為當年狀告村委帶頭的就是劉伯，當然其實還有二寶叔，當年聯名狀告那陣仗搞得很大，村里絕大部分人都簽名按手印了，就連趙老實疙瘩后來都簽名了，當然我當年可堅決沒簽名哈，咱們兩家關系你是知道的……”
張敏敏努力擠出個微笑。村里都是兩三輩的老關系了，表面上誰跟誰家關系都不錯。村里絕大部分都簽了名，此刻急忙忙洗脫的榮發(fā)豈不是此地無銀。她們不是為那件事來的，只好假裝相信了他的話，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其實，在劉伯家剛出事時，就有那傳言，劉伯家中毒后，二寶叔開始牽頭帶村里其他幾戶人家聯名告了幾次，前前后后告了兩年多，都沒結果，他們都放棄了。因為有人開始明白，即使告下來，村委換屆了又能怎樣，現在這社會，不就是去個孫大圣再來個孫猴子？又何必給別人，那句話怎么說來，給別人做衣裳？反正就那意思，是不是？尤其在趙家姑娘和二寶都出事后，他們更傳得邪乎了。誰知道原本不了了之的狀告，鎮(zhèn)上突然來人查了，很快查明白了，都是鄭康主任貪污的，跟張伯沒關系，那時他們才明白一直都錯怪了張伯……只是現在你們家又出事了，不知被哪個長舌婦，翻出來了嘛，其實都是沒影的事，沒影的，你看當年趙老實只是隨大流簽了名，而其他去上面告的三戶人家，至今不也過得熱熱鬧鬧，所以都是瞎說，不要在意……”
張敏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瞎說還說得有鼻子有眼，沒證據怎能亂說！
原來趙靜柔父親當年也簽名了？張敏敏突然發(fā)現劉家、趙家、李家三件事都有個共同特點：都狀告過村委！當年三大案子到底跟貪污案有關？到底跟鄭家有關，還是跟他們家有關？！張敏敏想起自己家里這些事情，此時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