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空,古往今來,月亮如同一個守信的老友從沒缺席過,以陰晴圓缺眷顧人間。滿天繁星運(yùn)轉(zhuǎn)有度,其光以長庚為最,不及月光卻最喜伴月。吾聽聞武力通玄之人可借長庚肅殺之氣入兵器,氣機(jī)迸發(fā)分金裂石,連最重的波斯塔盾亦不可擋。阿郎說小郎君你出生之時就是長庚星入了夫人的夢,索性給你起名曰白。”
大唐神龍二年,隴右道?;那鹜翇徶希幻碇诨疑植己逄栖娭剖江h(huán)首刀的老者負(fù)手而立,仰望夜空,口里振振有詞。老者眉弓高起眼窩深陷,不似中土人士。身姿含胸拔背,仿佛一張隨時可以發(fā)射的弓。身旁躺著個白衣少年,小臂墊在腦下,眼望繁星若有所思,少年的眼神格外明亮,仿佛億萬星辰都在內(nèi)里生滅。
“我知道,阿爺說過白、黑、青、紅、黃五色分別對應(yīng)金、水、木、火、土五行,順次相生,隔一相克。長庚屬金,白色也屬金?!鄙倌杲拥馈?p> “小郎君記性越發(fā)好了?!崩险咝牢康恼f。
“明月大叔,你的名比我的厲害,把滿天星星綁在一起也不如明月亮?!?p> “哈哈哈哈……小郎君是大孩子了。老夫與小郎君一起就是反過來月伴長庚而不是長庚伴月了。”老者被少年的話逗的哈哈大笑。
“可是大家名前都有姓,明月大叔的姓呢?”少年的劍眉蹙了起來,扭頭疑惑的看向老者。
“老夫也不知,只知道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還是懵懂幼童時被軍隊撿到,自此在軍中陪伴將軍之子長大。明月這個名字恐怕是撿到我那晚的滿月特別亮吧。”
“軍隊好玩嗎?”少年問道。
“刀口舔血,天下自古就沒少過殺伐征戰(zhàn),在軍中隨時可能沒命,要不是當(dāng)年阿郎救下我,老夫恐怕早已成荒郊枯骨了。不過軍中多熱血男兒,直來直去,倒是比貪官污吏和販夫走卒好相處。跟隨阿郎走南闖北多年才發(fā)現(xiàn)武夫以刀殺人反而更仁慈,文人以筆殺人才是最卑劣的行徑?!?p> “文人武功更高嗎?”少年一臉疑惑的坐起身。
“等你長大以后就懂了。讓老夫看看你的眼力練的如何了?!?p> “又是眼力,我已可瞬間分辨五色。明月大叔什么時候教我刀法?。俊鄙倌暌贿呎f著一邊從懷里摸出一團(tuán)糾纏在一起的五色線團(tuán),月光下隱隱約約的模糊一團(tuán),少年卻一下一根,三下五除二把線團(tuán)分成五份,每色一份,連打結(jié)處都解的行云流水?!斑M(jìn)境不錯,不過今夜皓月當(dāng)空,倒是小郎君占了便宜,十日后老夫再查,此術(shù)大成之時可于暗室香火之光下分五色線團(tuán),可五十步外望人之氣機(jī)。你的年紀(jì)肝氣生發(fā),生機(jī)勃起,正是修習(xí)目力的絕好時機(jī),切不可懈怠,再過幾年恐怕想練也白費(fèi)功夫。至于刀術(shù)還早,刀術(shù)簡單但最重剛猛,先扎實(shí)了根基,待到恰當(dāng)時機(jī)修習(xí)年余便可大成?!?p> “哦,明月大叔再考教一下我的聽勁吧?!鄙倌暾f罷起身隨手拾起身邊一根二指粗細(xì)的樹枝,樹枝略彎,長約五尺。少年閉上雙眼兩手握住一端,腳下發(fā)力樹枝尖端向下迅速向老者遞來。老者從容伸出食指和中指二指搭住樹枝另一端向身側(cè)一撥,隨即欺身上前。少年撤步遞出的前臂往回一收,握住樹枝的前手微松,后手手腕一轉(zhuǎn),彎曲的樹枝尖端立刻向上挑起直取老者面門,老者迅速抬手,手指由下向上磕向樹枝前端,速度比之前更加迅疾,手指剛一接觸樹枝,少年手中的樹枝竟然沒有向上彈開而是向下一壓又一轉(zhuǎn),卸掉了指力的同時利用自身的彎曲弧度又向右肋刺來。老者劍眉一挑,叫了一聲“好”,身形微側(cè)一步近前二指猛然向下啵的一聲點(diǎn)在樹枝中段上,少年再握持不住,樹枝脫手,向下的尖端直接釘入土里。
“好小子!不向上撤不向后帶,利用樹枝的韌性和曲度,不向直中取,便向曲中求,已不似半月之功,小郎君有此天資未來可期?!崩险呤丈硗α犴毝Φ?。
“可還是沒握住?!鄙倌瓯犻_眼睛若有所思的盯著釘入土中的樹枝?!皩γ髟麓笫宓膭帕Ψ较蚺袛嗍д`,腳步與身體反應(yīng)太慢?!?p> “習(xí)練半個月能有如此進(jìn)境已屬難得,功夫最忌貪功冒進(jìn),講求水到渠成,做好自己該做的,其余交給歲月慢慢打磨,總有天能突破樊籠。你不是要做那天下無雙之人嗎?也要受得天下無雙的苦難和寂寞?!鄙倌觌p目的失落慢慢消散,逐漸被希冀與自信取而代之。轉(zhuǎn)身向老者剛要說些什么,“噓”,老者忽然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按低少年肩膀二人俯下身形。望向土崗之下,這土崗在一條干涸了不知幾萬年的千丈古河道岸邊,下面便是幾十丈深的古河道底部,河道里萬年演化下形成了一片茂密森林。只見森林的樹冠隱約嘩嘩的震顫,震顫由遠(yuǎn)及近。借著月色勉強(qiáng)可分辨震顫分為前后兩部分,貌似一追一逃。此時沿著河道對岸的大路上一隊火光亦伴著馬蹄聲與呼哨聲由遠(yuǎn)及近追來?!巴回世切l(wèi)的呼哨!”老者低聲說到。“看來我們還沒走出突厥人的地盤,他們到對面了,能看清嗎?”
“太遠(yuǎn),看不清,好像在挽弓搭箭??粗菦_下面的人,應(yīng)該就要出林子了?!鄙倌昱d奮的瞪大眼睛。金鐵交鳴聲中兩個身影沖出樹林。皆穿黑衣,上身皮甲,手中制式環(huán)首刀,肋下斜插小弩,“我大唐游弩手!”老者見到二人裝束,扶刀柄的左手徒然握緊。
二人身后緊接著又是七八個身影竄出樹林。手中皆是二尺六突厥彎刀。“嘣,嘣……”干涸河道對岸響起箭羽離弦的聲音。二人一頓,隨即向兩個方向各自平移一段,堪堪躲過先發(fā)之箭,反身揮刀,“叮當(dāng)”的刀砍箭桿聲音此起彼伏。后方追擊者趁機(jī)又欺近幾分。二人動作似已漸漸露出疲態(tài),險象環(huán)生。老者似乎做了什么重要的決定,神色凝重的拍拍少年肩膀,低聲道:“小郎君在此處不要出聲,老夫不可坐視軍中袍澤有難不管?!崩险哒f罷正欲起身,對岸火光突然一陣大亂,一個身影鬼魅般出現(xiàn)在狼衛(wèi)中間,劍出竅,兩聲巨大的破風(fēng)聲伴隨著刺耳的慘叫與馬嘶聲爆發(fā)開來。兩三個呼吸過后對岸的一切歸于平靜,看樣子那隊狼衛(wèi)無一生還。掉落一地的火把映照中只剩下那道身影佇立當(dāng)場?!耙约厌勝庋髟?,御神鋒兮蕩胡虜!兩件樂事一同做,快哉,快哉!”渾厚的聲音從那人口中發(fā)出??此茝膽阎腥〕鲆晃?,仰頭猛灌兩口:“下面的兄弟可還安好?”下面無論追與逃的人都停住腳步目瞪口呆的看著幾十丈外發(fā)生的一切。聽到那人問話才反應(yīng)過來的追擊狼衛(wèi)一聲呼哨扭頭就跑,轉(zhuǎn)眼間躲進(jìn)樹林蹤跡不見。下方二人之一拱手道:“謝閣下救命之恩,我們是大唐隴右道崔將軍麾下游弩手,我叫趙甲,他叫王橫,因截獲突厥人密信,遭到追殺,若不是閣下相救,我們命喪敵手是小事,恐耽誤我軍大事。軍情緊急,請恕我二人不能多加停留感謝之過,不知閣下能否賜下姓名?救命之恩來日定當(dāng)報答?!?p> “我名裴旻,此生做事只憑好惡,報答自是不必。路過隴右道尋一舊友論劍,說不定何時我也會從軍與爾等共同殺敵。就此別過?!鄙碛罢f罷身影一閃,消失在漸漸熄滅的火把余光中。“閣下保重!”兩位游弩手向身影消失的方向一拜,互相看了一眼,俯身繼續(xù)奔跑起來。老者如釋重負(fù),發(fā)覺握著刀柄的手上竟然全是汗水。
“好險,這個裴旻竟然是個絕頂高手,幸好他出現(xiàn),不然我這把老骨頭多半就要交代在這兒了。小郎君,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回營地了,明早還要趕路。小郎君!”少年這才從震驚中驚醒,雙目精芒閃爍,仿佛看見天地間向他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