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困獸

　　劉混康與張繼先相繼開壇作法祈晴，第二日，果然久雨而息天放晴，京城的人們見到久違的太陽，興奮不已。

　　趙佶亦不得不佩服這兩個神棍的運氣，會不會法術(shù)不好說，但對天文地理氣象肯定是下功夫研究過的。

　　趙佶對二位道首不吝贊譽之辭，又于百姓之中宣揚其神通，這種能證明自己天命所歸的事情，趙佶自然也不能錯過。

　　在大加賞賜之后，二位道首皆生去意，趙佶盛情挽留不住，很是歡喜的送別二人。這兩個神棍的瘋言瘋語，難免讓趙佶心里有些膈應(yīng)，還是一別兩寬，有事再召的好。

　　十一月末，趙佶召太廟齋郎、右正言方軫于文德殿。

　　“你年初的上疏我早已看了，所言條理分明，事實俱清，只是如今太師大勢已成，你這封上疏還是先拿回去，等時機成熟再拿出來吧?！壁w佶看著方軫說道，雖說這廝父親是蔡京提拔，這廝也頗受蔡京賞識，想要提拔他。他倒好，直接寫了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直論蔡京之罪，句句皆是誅心之言，將蔡京譽為更甚曹賊，心懷不軌的大奸臣。

　　初時趙佶以為這廝此疏是蔡京的投石問路之舉，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將此疏交給蔡京，又怕誤傷友軍，這疏文便一直擱在明月閣，直到派鎮(zhèn)撫司認真調(diào)查一番，才發(fā)現(xiàn)這廝還真是個忠正耿直的人。

　　方軫卻不領(lǐng)情，跪拜叩首，泫然泣道：“臣叩請陛下收權(quán)獨斷，毋令國賊蔡京肆奸?！?p>　　趙佶皺眉，不悅而言：“你在疏中也言，蔡京交通閹寺，結(jié)托宮禁，朝堂執(zhí)政侍從，地方帥臣監(jiān)司，無不出自他門下，你又言，蔡京置四輔郡，用親信為輔郡總管，皆屯重兵，又以宋喬年為京畿轉(zhuǎn)運使，便是為謀反所作的萬一之計。你讓我現(xiàn)在殺了蔡京，是想讓天下大亂，還是想讓我死無葬身之地？你別忘了，西夏與北遼還在虎視眈眈，你也別忘了，我手上現(xiàn)在根本沒有什么力量。四輔郡八萬兵馬是蔡京的，開封府與京畿道的廂軍與禁軍也都是蔡京的，就連殿前司與鎮(zhèn)撫司親從官有多少人值得信任我都不清楚，你讓我去殺蔡京？”

　　這一條條，一聲聲如炸雷般在方軫耳邊響起，讓他開始顫抖，書生意氣，終究是自己把朝堂想得太簡單了。

　　趙佶嘆了口氣，說道：“罷了，疏文還是留我這里吧，還可供我時時自省，若還了你，被蔡京知曉，怕是不會好過。你先回去吧，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再惹事，且安心看著吧。出去若有人問起，只說我是召你問祭祀之事?！?p>　　方軫這才知道陛下一直看得很明白，想來早有計較，便恭恭敬敬叩首，起身退了出去。

　　趙佶揉了揉太陽穴，再次嘆了一口氣。后世皆言徽宗之過，卻不知蔡京自王安石時便被譽為宰相之才，徽宗意外登基，根基太淺，無人可用，選擇被新舊兩黨贊譽有加的蔡京并不難理解，待到養(yǎng)虎為患，一張彌天大網(wǎng)將自己網(wǎng)在中間，想擺脫卻已經(jīng)沒那么容易了。

　　趙佶收好疏文，自去明月閣讓段婧月收好。這種東西在合適的時候拋出來，才能真正誅心殺人。

　　段婧月今日得趙佶之允，看了疏文，心里驚駭，看著趙佶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憐憫之意，輕輕說道：“真如這疏文所言，你這皇帝做得倒與我父皇差不多?！?p>　　“娘子這話對也不對，我只是有幾件事沒弄清楚，所以遲遲不敢破局?！?p>　　一個世代襲的權(quán)相家族代代苦心經(jīng)營，底蘊與關(guān)系網(wǎng)早已滲透至方方面面，根子扎得深不可測。蔡京充其量算是個爆發(fā)戶，攀附之人雖為利來，終究牽扯沒那么深，看似牢靠的關(guān)系網(wǎng)便禁不住晃動，風(fēng)一大，自然會立即掉落一大堆人來。

　　在外來之敵不顯之時，趙佶不想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反傷了根本，自亂陣腳。朝局一旦慘淡收場，天下動蕩，誰知道那些鄰居會不會聊發(fā)少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