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妃看著越來越支撐不住的煬帝,心底也是焦急一片,殿下跪著一大片內(nèi)侍與宮女,卻唯獨沒有這位陛下的皇子與公主。
一代君王,佳麗三千,偏偏枝稀葉落,最后還落了一個無子送終的悲涼結(jié)局,想想都叫人唏噓不已。
煬帝在聲聲低哭中,又緩緩的睜開眼睛,瞧著面前落淚的女子,煬帝轉(zhuǎn)而又神采奕奕的喊道:“莞莞,是你嗎?”
楊貴妃驚了一下,又淚眼朦朧的點點頭,回道:“是,是臣妾,陛下有什么吩咐?”
煬帝這些日子都是這樣,時而糊涂,時而清醒,恐怕此刻,煬帝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人了。
這個他親自賜給自己的名字,這是楊貴妃聽煬帝第一次這樣叫自己,只是,煬帝此刻叫的,或許也并不是自己。
煬帝突然拉著楊貴妃的手淚如雨下道:“莞莞,你恨朕嗎?”
楊貴妃死勁的搖搖頭,眼淚也簌簌而下,將死之人,自己還恨他做什么呢?
她將這一生都貢獻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愛之深,恨之切!沒有愛過,又哪里來的恨?包括早早就離開這人世的姐姐,也是愛過他的吧!
煬帝卻拉著楊貴妃的手不依不饒的懺悔道:“莞莞,朕這一生,可能做過許多錯事,但朕從來都不曾后悔過。朕唯獨后悔傷害了你,也傷害了靖辰。你若看到靖辰,你替朕給他說一聲對不起!朕不求他的原諒,朕只想給他賠個不是,他那孩子,那孩子也是被朕害死的!”
“陛下……”,楊貴妃聽到煬帝這樣說,哭得更加傷心起來。只是這次,楊貴妃也不知是為了那個可憐的孩子,還是為這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的帝王!
“朕一直沒有告訴你們,其實我們的靖銘,最像小時候的靖辰了,還好還好,朕疼愛的兩個孩子,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見煬帝說得這般混亂,楊貴妃痛心道:“陛下不要說了,歇會可好?”
煬帝像聽不到她的聲音一般,喃喃自語道:“朕死后,你便好好輔佐靖辰,這大澧江山只有交到靖辰手里,朕才放心,朕才放心啊……”
煬帝伸出無力的手,又艱難的扶上楊貴妃哭得梨花帶雨的容顏,斷斷續(xù)續(xù)道:“朕走后,你要好好照顧好自己,你體內(nèi)的寒癥,最是怕冬日,朕以后不護著你,你不要隨便拿自己的身子來犯險,朕知道了,朕會,朕會心疼……”
“陛下,陛下……”
“莞莞,朕,朕,朕——”
隨著煬帝的手突然滑落下來,楊貴妃哭得幾乎暈厥,馮公公連忙勾著身子過來瞧了瞧,又神色慌張的伸手至煬帝的鼻下,突然大驚失色的跪拜道:“陛下駕崩了,陛下駕崩了……”
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報喪聲,宮里的喪鐘也隨之響起,殿內(nèi)的宮人跪在帝王的床榻前痛哭成一片,宮里的其他人聽到沉重的喪鐘聲,也紛紛放下手中之事,又神情悲痛的跪拜在地……
楊貴妃俯身在煬帝身前哭得心力交瘁,這個一生都嗜血成性的帝王,卻唯獨給了她,別人都不曾得到的特別和例外。
她所有的心思這位帝王都心知肚明,不是煬帝的故意偏袒,就憑她這么一個毫無背景的商戶之女,又如何在這舉步難行的宮里步步高升。
煬帝所有的不揭穿和成全,都是他對自己明目張膽的偏愛和袒護??!
或許煬帝有自己的思量,也或許他把自己當(dāng)成了他心中的另外一個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彌補當(dāng)年的遺憾!
可能連這位帝王自己都不知道,他心里一直都有這女子?。∫蝗?,面臨危險時,他放不下的只有她,面臨死亡時,他放不下的還是她!
楊貴妃這些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當(dāng)煬帝心里的影子,如今聽到煬帝的表白,更是心疼的死去活來,煬帝心里有自己,他心里一直都有自己??!
可煬帝突然告訴自己這些做什么呢,他定是知道了自己對他的算計,他想要讓自己永遠活在對不起他的內(nèi)疚和自責(zé)里!
這位帝王就是有這樣的好本事啊,他即使離開了,也要自己對他記憶得這般刻骨銘心,不能輕易將他忘懷!
煬帝一生都在算計別人,突然這般被自己算計,他定然是不甘心的,這是煬帝留給自己最后的疼愛,也是最深的報復(fù)——
無邊無際的花海里,隨著微風(fēng)吹開陣陣清香,引得五彩繽紛的蝶兒翩翩前來。穿著天藍色羅裙的小女孩,調(diào)皮的提著衣裙的一角,抓著一大把五顏六色的鮮花,欣喜的往花海更深處走去。
平洲城里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花海,這里更像是女孩心里的一個夢境,朦朧的景色美得近乎夢幻!
“顧長安,顧長安……”
一聲比一聲沉重的呼喚,像白云落在藍天里一樣輕柔,小女孩隨著清冷的呼喚聲回過頭,見到一個素未謀面的小男孩負(fù)手而立,他熟悉的眉眼讓她恍惚片刻,女孩歪著頭疑惑問道:“你是誰,你為何認(rèn)識我?”
“因為你一直都在我心里,我自然認(rèn)得你!”
男孩的聲音深沉得如同大海的喘息,讓小長安平靜的心臟突然狠狠抽蓄了一下,見男孩望著自己笑得如星辰大海一般明媚,小姑娘蹙眉片刻,又道:“見你生得這般好看的份上,你以后就留在我身邊做一個隨從可好?”
小男孩笑意更深,徐步行至小姑娘面前,居高臨下的問道:“將我留在你身邊,你能給我什么呢?”
自己能給他什么呢?她來不及思考,望著男孩突然長大的臉,小姑娘開始沒有由來的慌亂起來。
像要努力說服他能留下來一般,女子心急道:“你要什么,我便給你什么啊!”
男子伸手扶上她驚慌的容顏,笑得冷酷又殘忍,“可本王要的,你什么都給不起!”
長安心里震驚無比,又看著他像被一股強烈的力量猛然往后吸去,遠離得讓她措手不及。
她看著越來越遙遠的人影,心疼的大聲挽留道:“不,蕭靖辰,不要走,不要……”
長安被自己的惡夢猛然驚醒,她唐突的坐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眼淚隨之簌簌而下。
趴在她床榻上的秋靈被輕微的響動驚醒,她迷糊的揉揉眼睛,轉(zhuǎn)而又驚喜的抱著床榻上的女子喜極而泣,“王妃,你終于醒了……”
長安模糊的不去理會旁邊的秋靈,她想著夢中抓不到的人,想著自己昏睡前比噩夢還要可怕的事情。她習(xí)慣性的伸手去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再也感覺不到那個與自己心心相印的小生命,她開始悲痛的失聲痛哭……
她留不住任何人,她留不住父親母親,留不住哥哥們,留不住這無辜的孩兒,就連夢里,她也留不住想要離她遠去的人——
秋靈慌張的追問道:“你怎么了呀,王妃你怎么了,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嗎,你告訴秋靈啊,你不要嚇秋靈……”
長安失魂落魄的推開秋靈,又暈暈乎乎的下了床,只是剛剛著急的起身,她便向踩在棉花上一般無力的跌倒。
長安被心中的空虛和無力感驚得放聲大哭,秋靈爬過來抱著她痛哭道:“王妃,你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你要去哪兒啊,你不要丟下秋靈,秋靈害怕……”
推門進來的刑嬤嬤見到抱頭痛哭的兩人,嚇得丟了面盆,又沖過來心疼道:“好王妃,你才剛剛落產(chǎn),怎么又坐地上了!”
見長安眼神渙散,不肯配合她起身,刑嬤嬤心疼不已,又沖只顧痛哭的秋靈吩咐道:“快去派人通知殿下,就說王妃醒了?!?p> 聽到此話,長安突然驚嚇的雙手抱著腦袋,失控一般的尖叫起來:“不要,我不要見他,我不要見他……”
那個人是殺害將軍府的仇人,是害死她孩子的罪人,也是在夢里主動推開自己的人,她不想見他,她恨他!
刑嬤嬤被辰王妃的舉動嚇得大驚失色,她努力去制止女子瘋狂的行為,可長安突然像發(fā)了狠的一般用力,就是不肯停下來。
秋靈抱著狂亂的長安更是哭得不能自理,刑嬤嬤悲痛道:“王妃,你才剛剛醒過來,這般動怒有傷身子啊……王妃,老奴求求你了,王妃……”
突然沖進來的男子慌張的俯身下來,他溫柔的握住女子無助的雙手,柔聲道:“長安,不要怕,我來了,羽明哥哥來了……”
在項羽明細心的安撫下,狂躁的女子慢慢的安靜下來,長安愣愣的去看面前焦急的臉,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羽明哥哥,可能是這個世界上,自己唯一的親人了。
她胡亂的撲進項羽明的懷里,緊緊的扣著項羽明的腰身,像是生怕被他丟下一般的懇求道:“羽明哥哥,帶我走,帶我走吧,我不要見到他,我再也不要見到他,我恨他,我恨他……”
項羽明摟著懷里顫抖不已的長安,心疼得翻江倒海,如果他不曾見到她這般無助的模樣,他也不會生了這么強烈要帶她逃離的心吧。
“我?guī)阕撸椰F(xiàn)在便帶你走!”
刑嬤嬤本來就對項羽明的擅自闖入而心生介意,現(xiàn)在更是死死的護住長安,對項羽明防備道:“不行,你不能帶走王妃。”
項羽明見長安被折磨成這般模樣,他心痛難忍,沖刑嬤嬤嚴(yán)厲道:“你若想眼睜睜看著她這般傷心難過,盡管來阻止我們就是!”
見項羽明眼神堅定,刑嬤嬤又著急的去哄長安,“好王妃,你先放開他,你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等殿下回來了我們在做打算好不好?”
聽到此話,女子更緊的去摟抱眼前人,驚恐的拒絕道:“不,我不要見他,不要……”
蕭靖辰對長安這些日子的用心,刑嬤嬤都看在眼里,殿下對王妃用心良苦,王妃定是對殿下有什么誤會才會這般,自己又怎么能讓王妃這么稀里糊涂的離開?
還有這陌生男子,一來就要帶王妃離開,刑嬤嬤怎么能夠容忍?
刑嬤嬤厲聲對項羽明責(zé)問道:“殿下前腳剛走,你便突然到訪,你到底是何居心?王妃此般,需要的是太醫(yī),你若是好心,便該規(guī)勸王妃留下來就醫(yī),為何偏偏要帶她離開?你帶王妃離開又有何用?若耽誤了王妃的治病時間,王妃以后落下病根,你又該怎樣負(fù)責(zé)……
項羽明被刑嬤嬤戳心的逼問繞得心亂如麻,自己是被項脯突然帶過來的,一來便看見長安這般難受,他哪里還有心情考慮其他?
不等項羽明想明白,秋靈一掌打暈刑嬤嬤,又沖反應(yīng)不過來的項羽明急道:“帶她走,快……”
秋靈自己都不知道這樣幫助項羽明帶長安離開是對是錯,她只知道王妃想要離開這里,她便努力幫她如愿就是。
項羽明在秋靈的幫助下,抱著長安一路出了辰王府,這府里今日安靜的甚是古怪,他們出府時幾乎都沒有遇到什么阻擋之人。
只是經(jīng)過府門時,看到冷顏望著他們欲言又止,冷顏稍微有異動,便被立在他面前的項脯一個眼神又垂下了腦袋。
秋靈對冷顏與項脯之間不正常的關(guān)系疑惑的望了又望,來不及多想,又跟在項羽明身后急步上了馬車。
見他們都安全上了馬車,項脯放心的嘆息一聲,又看著冷顏沉聲道:“見你對殿下這般忠心,老夫深感欣慰。今日之事,你也不必疑慮。你只要記得,老夫這樣做,都是為了殿下好。你盡管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老夫身上來,老夫保你免受其責(zé)!”
見冷顏低下的頭越發(fā)抬不起來,項脯沉聲嘆道:“今日之事,全當(dāng)還了我對你當(dāng)年的養(yǎng)育之恩,以后再見,我們便形同陌路!你此后只需聽從殿下,服從殿下,就當(dāng)這世上,從來都沒有老夫這個人吧!”
項脯說完,也不再去看冷顏,又快步上了等待著自己的馬車。
冷顏神情復(fù)雜的看著馬車從自己面前匆匆而過,七年的養(yǎng)育之恩,哪能這般簡單,說忘就能忘?
當(dāng)年養(yǎng)育自己的人以性命相逼,命自己配合項羽明將王妃帶離辰王府,自己又怎么能對此人的生死無動于衷?
從冷顏記事起,項脯便是給他全部生命的人,項脯雖然對自己嚴(yán)厲,但不管生活如何艱苦,他始終沒有丟下過自己!
他們窘迫到只剩下一個饅頭時,項脯都是餓著肚子,將整個饅頭拿來喂了自己。每每見冷顏吃得狼吞虎咽,項脯都是拍著他瘦小的肩膀笑道:“男孩子就該像你這般隨性而為,被嬌滴滴圈養(yǎng)在府里的傻小子,身上哪有什么男子氣概,將來又能做什么大事!”
冷顏后來見到了項脯所說的嬌滴滴的男孩子,簡直弱雞一般的不堪挨打,項羽明每次被自己打的鼻青臉腫時,項脯都立在旁邊冷眼旁觀。
但冷顏看得清楚,項羽明每每委屈得哇哇大哭時,項脯眼里都露出了心疼之色。
這應(yīng)該就是自己一直都不喜歡項羽明的原因吧,項羽明明明什么都比不過自己,就這么輕易的得到了項脯的心,遠遠不用像自己這般刻意的去討好!
再后來,項脯將自己帶到另一個小男孩面前,項脯指著那個比自己更加沒有好臉色的小男孩道:“從今以后,你便跟著他,對他,更要像對我一般敬重。他以后,便是你唯一要聽從命令的人!”
冷顏開始對蕭靖辰是不服氣的,蕭靖辰的武藝一開始并不如他,但這位辰王殿下習(xí)武能力驚人,自己用過的招數(shù)蕭靖辰短時間之內(nèi)都能學(xué)成。
短短數(shù)日冷顏便成了蕭靖辰的手下敗將,冷顏頹敗至極,便生了要逃跑的心,蕭靖辰隨口說道:“習(xí)武之人,應(yīng)該拿能力說話,你若哪天跑過雷電,我便放你離去!”
雷電有多快冷顏也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自己從小便是與雷電賽跑的人。從剛開始被劈得渾身冒煙,再到后來的得心應(yīng)手,他整整練了五年之久。
在后來對蕭靖辰越發(fā)的心悅誠服,冷顏從心里認(rèn)定了這個主人,便一心一意的誠服在蕭靖辰身邊,再也沒有想過要離開。
這是多年分別之后,與項脯的第一次見面,冷顏從心里敬畏這個給了自己第一次生命的人,如今還了項脯的養(yǎng)育之恩,冷顏又迅速的往大興宮跑去……
王妃離府這么大的事情,借他十個腦袋,這責(zé)任他都擔(dān)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