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里是這樣描寫某山的:
“根盤地角,項(xiàng)接天心。
千峰競秀,萬壑爭流。
瀑布斜飛,藤羅倒掛。
虎嘯時風(fēng)生谷口,猿啼時月墜山腰。
恰似青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煙。”
這充滿野趣的山水之美,山中人也不知該如何與外人道也。
而未到過這座山的人,自然也領(lǐng)略不到這縹緲的意境,只能從前人的筆墨中取那么一道感悟,來聊以慰藉。
......
象鼻山上,亞熱帶常綠闊葉林里,
炎熱的夏季,陽光穿過層層綠葉的阻撓,投在森林里。
陣陣清風(fēng)撫來,使得整片林子縈繞著泥土的清香。
綠藤倒掛在懸崖邊,有小蛇慢悠悠地游動,發(fā)出梭梭的聲音,卻無人能分清它具體的方位。
突然,有一條有著秋葉般枯黃皮膚的的小蛇,挺起腦袋,金黃色的眼睛直溜溜地盯著一個方向。
伴隨著的,是嗦嗦的吐舌聲。狹小的瞳孔中,映照著樹林深處的景象。
一座灰色眠磚砌起的小屋,青灰瓦片耷拉著蓋在上邊。一道木制柵欄圍在小屋的左側(cè),從外邊可以看到里邊的紅綠黃,聽得到幾聲咕咕。
有嵌了道木邊的窗,可以看見兩個穿著灰色長衫,蒼顏白發(fā)的老人端坐在竹席上。
其中一人閉著眼,一動不動。只有清風(fēng)拂過他的眉梢,才能為他添上一絲動態(tài)。
另一個人蹬大著眼睛,死死盯著兩人身前擺放的棋盤。他有一只手按在左膝上,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緊緊夾著黑子。
“閉著眼”突然扭過頭來。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大概剛生過一場大病。
梭??!
小蛇消失不見了。
“師兄,你又嚇?biāo)陕铮 ?p> “蹬大眼”也沒抬頭,依舊在跟著白子斗智斗勇。
他只是稍微抱怨一下自己的師兄,跟自己下棋根本不專心,真是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qiáng)。
“閉著眼”緩緩扭回頭,依舊是蒼白的臉色,深深吸了口氣,又嘆了出去。
他至始至終都未睜過雙眼。
又過了須臾時刻,小屋的木門被一個身著青衣的青年推開。
“陳一葦!你這小子這次去小鎮(zhèn)之前,不是喊你買燒雞嗎?”
“燒雞呢?手空著回來?。?!”
“蹬大眼”抽空抬起頭掃了一眼青年,突然破口罵道。
“閉著眼”又嘆了口氣。
也沒搭理自己的二師父,陳一葦走進(jìn)里屋拿出一雙拖鞋換上,提著自己的鞋底沾滿泥巴的布鞋又出了門。
陳一葦抱著一個快遞走進(jìn)來。
“還想吃小鎮(zhèn)的燒雞呢,人家現(xiàn)在是旅游景點(diǎn),東西有多貴你又不是不知道。還好我前些日子在網(wǎng)上買了點(diǎn)雞胸肉,不然今天晚上只有殺了你那只寶貝公雞!”
“不行!那只公雞可是你未過門的師弟!你殺了,我以后帶著誰下山去跟王麻子的雞斗,帶你陳一葦嗎?”
陳一葦懶得答復(fù)二師父。
“閉著眼”再嘆了口氣,眉頭微微皺了皺。
“哎,師父您可別嘆氣了?!标愐蝗斎滩蛔≌f道。
這個月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師父從月初開始就經(jīng)常嘆氣,臉色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一天天越來越蒼白。
中藥西藥都快試遍,也沒見什么起色。
陳一葦懷疑,可能就是大師父成天老嘆氣,把自己的精氣神給嘆走了。
大師父這次沒再嘆氣了,搖了搖頭。
“徒兒,去里屋取一下符水?!?p> 陳一葦又嘆了口氣,起身去了里屋。
里屋的陳設(shè)比外邊還要簡陋。
一個鐵制上下床,上邊都鋪著軍綠色的床墊。棉絮同樣套著軍綠色的被套,被師父二人工工整整地折好。
這些都是陳一葦父母以前送上山的,很暖和。夏天一般不怎么蓋,但還是整齊地放在床上。
還有一張床,像陳一葦大學(xué)宿舍的床一樣,上邊床下邊桌,只是這個桌子稍微更大一點(diǎn),用來陳一葦平時的功課用。
除了床之外,還有兩樣物品比較顯眼。
一個是三清祖師爺?shù)拇上?,擺在木桌上。祖師爺身前有一古銅色的香爐,上邊三柱紫絳絳裝的白檀香常年經(jīng)久不息。
一個是二位師父平時畫符所用的長木桌,原本的木色已經(jīng)添了許多散亂的朱紅色。上邊正中央擺放著一個青瓷碗,里邊盛著正是陳一葦要拿的符水。
符水始終是臟黑色的,雖然陳一葦覺得這個月的符水比往常更清澈了些,但它依舊很黑。
鄉(xiāng)下人覺得寫得好的毛筆字一定足夠黑,這有點(diǎn)道理。
但符水這東西,越黑看起來越瘆人。
陳一葦還未上山之前,覺得新時代制作符水的紙,再怎么也得是食品級符紙,但事實(shí)上,它還真就只是普通的黃紙。
以前偶爾用來欺騙欺騙消費(fèi)者,陳一葦覺得還沒什么,畢竟大家都是為了恰飯,陳一葦他們也只為了賺點(diǎn)每天的飯錢。
如今大師父卻自己要喝符水,并且無論陳一葦如何勸說,大師父也只是嘆氣不應(yīng)。
二師父那個時候竟然也默不作聲。
待大師父喝完符水,一旁的二師父悄然嘆息了一聲。
陳一葦才發(fā)現(xiàn),二師父的眼角平時只有笑起來才加深的魚尾紋,如今已經(jīng)很深了。
陳一葦把二位師父之間的棋盤給收好,跳上竹席盤膝坐在二人之間。
遠(yuǎn)方的落日已經(jīng)稍偏向西邊,山巒被淡紅的霞光映襯得很美。
陳一葦想到:無論是人,還是世界的運(yùn)行,都如同這大日一般,會升起,亦會落下,中間必然會有一個鼎盛的時期,那時候艷陽高照,光彩奪目。
但終會下降,就如同這大日一樣,無論它之前是多么的如日中天。
也終會消失。
大師父,二師父,還有陳一葦閉上了眼睛。
清風(fēng)吹出小屋,撫向遠(yuǎn)方,那里是山川之靈真正的所在,有一只枯葉色的小蛇正在瑟瑟發(fā)抖。
這里是象鼻山的深處,
十幾里外是正一道舊址,再遠(yuǎn)一點(diǎn)是天師道祖庭,
如今亦不會為外界所謂修道人所珍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