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個愛笑的段老師,站在講臺上,看著我們眼神迷茫,無神,甚至有絕望,她好像在看著我們,又好像在看著遠方,她拿著試卷的手微微的顫抖,她喃喃的說:“你們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呀,以后不管遇到多么喜歡的男孩子,都一定要記住,不要遠嫁,不要遠嫁?!?p> 那天的段老師,喃喃的跟我們講了很多遠嫁的事情,不過沒有她的家事,她只是跟我們講了她的父母,她剛結婚的頭兩年,沒有怎么回家,大概是結婚的第三年寒假,她一個人回去看望父母,回家的時候她提前給父母打電話,她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偷偷地走上了回家的路,她記得她到家的那天已經是除夕了,晚上六點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她拉著行李走到家門口的時候,遠遠地看見父母相互攙扶著坐在門口,東北過年的年味還是很足的,她拉著箱子一路走來,聽見的盡是孩子的嬉鬧聲,老人的說話聲,年輕人的打鬧聲,以及此起彼伏的鞭炮上,可是當她走到自己門口的時候,那樣的冷清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她遠遠地看著坐在門口在門口的父母,突然就淚流滿面,那一刻她恨死了自己的固執(zhí),恨死了自己丟下了他們一個人遠嫁,她在路燈的陰影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手腳都凍麻了,才看到父母相互攙扶著,顫顫巍巍的開始往家走,她隱隱聽見母親跟父親說:“丫頭到現在也沒有打電話,可能是忙著呢,唉,看人家前院的老張,過得多滋潤,閨女就嫁到了隔壁,每天早上上班之前還回家吃一口轉一圈,掃蕩一下他們老兩口的早餐,唉,咱們家丫頭都好多年沒吃我做的早飯了,,,”
站在黑暗處的段老師,眼淚無聲的流著,她梗著嗓子,強忍哭腔,喊了聲爸媽,然后努力的擦干臉上的淚,兩步走進路燈的光亮里,她看到自己的老父親,猛地回頭,顫顫巍巍的幾乎跌倒,趕緊用手扶住了門框,反復確認路燈下站著的真的是自己的姑娘,老人驚呼了一聲:老婆子,你看,那是不是咱家丫頭?!?p> 段老師大聲笑著,拉著箱子走到自家父母面前,沒心沒肺的用手捶了捶自己父親的胸口:“爸,不是我還能是誰?我給你的心新年禮物你喜歡不?”
老人拉著自己姑娘的手,就往家里拉,:“走走,這小手凍得冰塊一樣,快點進屋,老婆子,快點給姑娘弄熱水熱飯,對了我得先燒炕,看給我姑娘凍得。。。。”
老太太站在段老師旁邊,試探著拉著姑娘的手,高興的說不出話來,時不時地用袖子抹抹眼淚。
那天晚上的段老師跟我們講了她的父母,講了那對高學問的夫妻,段老師說,后來不管她有多少事,不管她有多忙,不管孩子有多需要她,不管她多窮,她每年春節(jié)都會回家看父母,她也見過她從小到大的小伙伴,那個把自己嫁到父母隔壁的姑娘,她那姑娘每天早上出門之前,都會站在自己樓上對著父母的小院子高聲告訴媽媽自己中午想吃什么飯,說實話她是真的羨慕呀,羨慕的都嫉妒了,嫉妒到恨自己不爭氣,讓自己的父母陪著自己輸在了遠嫁上。
可是后來段老師病了,聽說得乳腺癌的女人大多是因為生活不如意,太多委屈憋在心里,
再后來,我聽說段老師走了,走了之后她老公按照她的遺愿將她送回了她父母身邊。
我不知道那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是怎樣接受唯一的女兒離世的噩耗的,但是我能想象出來他們的悲痛,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應該是一下子就失去了活著的勇氣吧。
我絮絮叨叨的跟小妹說著段老師的故事,她始終都沒有說話,將頭縮在被窩里頭,我以為她睡著了,就鉆進自己的被窩,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半夜的時候我被驚醒了,是小妹的哭聲,我聽見她在被窩里哭,很壓抑的聲音,像是被人用手掐住了嗓子,捏住了喉嚨,憋悶著,低聲抽泣著,我一下子就清醒了,瞪大雙眼,看著黑漆漆的屋頂,聽著小妹的哭聲,我才恍然反應過來,我家小妹那個時候不過剛剛失戀,可是我一點也不知趣,我竟然還拿著刀子捅她的心窩子,那天晚上我一直睜著眼睛到天亮,我很后悔,悔得的腸子都青了。
第二天早上,小妹早早的起床了,她的眼睛紅腫著,倒是我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睜開眼睛的看到站在床邊笑瞇瞇的看著我的小妹,我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做夢了。
小妹對我晃了晃手里的錢,笑的跟被屁蹦著了一樣,她說:“姐,你看,咱媽給我的壓歲錢。你快點起來吧,咱媽說要帶咱們出去玩?!?p> 16年的大年初一,小妹即將過二十三歲的生日,她拿著媽媽給她的一百錢壓歲錢,笑的像個小孩子,要不是她紅腫的眼睛,我?guī)缀醵家浟四莻€半夜哭泣的她。
那天出去玩的時候,她跟媽媽說,讓媽媽找媒人給她介紹對象吧。
媽媽高興的拉著我偷偷的問我昨天是不是勸小妹了,我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當天下午,媒人就帶著男孩子去我們家了,外甥女拉著小妹的手說:“小姨,我先替你去看看,要是不好看,你就不要去看了?!?p> 外甥女說著就跑出去了,我拉著小妹跟在外甥女的身后,沒一會外甥女就回來了,她撇著嘴巴,滿臉的嫌棄,跑到我們身邊說:“三姨,小姨,長得真的很丑?!?p> 外甥女嫌棄的表情太過生動,我跟小妹沒有見到那個男孩子都已經可以想象的出那個男孩子的樣子了。果然,遠遠地看過去,矮矮的,黑黑的,跟曹先生的顏值相比可以說是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上,如果曹先生是女媧用手捏的,那么那個黑黑的男孩子肯定是女媧捏好后一個不小心又在地上甩了幾下。
看了一眼,我就拉著小妹回家了,后來小妹前前后后又跟好幾個男孩子相親,不過都沒有看上的,用外甥女的話說,都是沒辦法用眼看的,但凡有一個可以看的,還是一個無比挑剔的。所以一直到初八我上班,小妹的相親對象都沒有確定。
大概是十五前后,我給媽媽打電話,問小妹什么時候過去我的城市上班,媽媽說小妹的朋友給她介紹了一個隔壁村的男孩子,小妹覺著挺好的,見了幾次面,不知道能不能給親事定下來,要是有希望,就定下來再讓她去找我。
沒有兩天,媽媽就帶著小妹來了我的城市,我問那個男孩子的事情,小妹含含糊糊的說,那個男孩子不同意她將彩禮給媽媽留下一半,所以就沒有訂,先聯系著,以后再說?!?p> 我看小妹不想說,也就沒有繼續(xù)追問,小妹來的那天,我在上班,沒忙,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忙什么,其實剛過完年,公司真的沒有什么生意,但是我們經理的媽媽待在倉庫,她盯著我們每一個人,不準我們提前一分鐘打卡離開。
所以每天早上我必須準時出現在公司,也必須過了下班的時間才能離開,所以小妹跟媽媽到的那天,是曹先生去接的他們,他們出發(fā)之前,我有跟媽媽說讓小妹什么都不用帶,我這里什么都有,直接拿就行,可是媽媽還是給小妹帶了滿滿一大包的行李,媽媽說,家里什么都有,沒必要從我那里拿,我知道媽媽是怕我為難,可是她不知道我心里對小妹的愧疚,那個時候的我只要小妹要,只要我有,我都會給她,毫不保留。
16年三月份的時候是小妹的生日,笑么生日那天是清明節(jié),媽媽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清明節(jié)日子不好,就別給她過生日了,那個時候的我自詡自己上了那么多年的學,信奉的是馬克思無神主義,我覺著不管是清明節(jié)還是七月半都無所謂的,而且小妹二十三歲了,二十三年里,我虧欠了她很多,我想一下子都補償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