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家家,長安今日能回去陪阿娘嗎?”
大孫氏伸手摸她的頭,“長安今日就留在這吧,你阿娘大概還有別的事要做?!?p> 謝令姜抬起頭來看祖母家家,卻從她那濃如墨的略微有些混濁的雙眼里,讀出來一種謹慎的威懾,謝令姜心里一驚,很快的從善如流地開口:“既然祖母家家想留我在這里,那自然是可以的?!?p> 謝令姜長睫闔動,心里頭忍不住有些焦灼。
孫氏戴著翡翠綠扳指的無名指不停的敲著桌面,聲音一下又一下的在她心頭。
謝奕這邊帶著眾郎君們回來,剛下了馬,進了大門,那邊便撲來一個大丫鬟,眼淚珠子不停的往外撒著,約莫十七八歲,瞧上去倒是俊俏窈窕,只是哭的梨花帶雨般的:“玉釧求將軍救救我們小婦吧!大婦是要逼死我們小婦!”
話語還未說完,又瞧見了在一旁站著的謝四郎謝倏然,“四郎君,小婦被大婦毀了容啊,眼下就關(guān)在修心堂的偏院里頭,不許我們這些下人去探望,你趕緊求求家君吧!”
連哭帶喊的話都是說的格外清楚,謝奕起初都沒認出來,這是誰?自從回了建康以后,這邊公中的事情很多,世家來往的事情也不少,再加上母親同妻子都在操勞,還有三弟妹,所以他也不曾過問府里頭的事情,至于在外頭天天都能見到年輕美貌的歌女舞女們,也不會想到家中的幾個妾室,一時半會都沒想起來這個俊俏的侍女是王小婦的大丫鬟。
倒是謝倏然恍然大悟的看明白了,“玉釧你在胡說些什么?阿姨倘若出了什么事,你自然可以找阿娘伸張正義,阿娘那般善解人意的人,無緣無故怎么會毀阿姨的容呢?”
好家伙,原本肚子里的苦水,還沒來得及往外倒,自家這小主郎君就直接把她給懟回去了,玉釧一時之間都算是傻了眼,只好伏地哀哭:“奴婢所言非虛,實在是沒有法子了,小婦原本身體就不好,求家君作主??!”
謝奕這時也察覺到有什么不對了,只是從前容娘從來都不生氣,今日里不是好端端去宴會了嗎?難不成又發(fā)展了?什么事情?想到今日狩獵回來時,外甥禇歆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難不成是幾個娘子出了什么事?還是這王氏膽大包天在后頭攛掇著謝道聆犯事了?
玉釧斷斷沒想到,向來膽大又粗心無比的謝奕最近因為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些,所以多加思慮,竟是考慮到更深一層了。
只是他似乎都忘了從前一旦娘子們有什么過錯,他總是會嚴厲的批評長女謝令姜。可最近也只是長女謝令姜一直都在做,讓他滿意又安心的事情。
謝泉這時忽然開口了,“這前院,豈是你這樣的奴婢可以隨意出來的地方?你在此處哭啼,叫旁的人看了,豈不笑我謝氏家風(fēng)疏漏?”
向來沉默寡言,又總是跟著上戰(zhàn)場的謝泉此時神色嚴謹,倒是很有長子的風(fēng)范。謝奕欣然點頭,明顯的感覺到這奴婢的確是不遵規(guī)矩。
微微抬眼,“來人把她送回小婦的院子?!?p> 等到玉釧哭哭啼啼的被押走了,謝奕看了看四郎謝倏然,“三郎,四郎,都并非你們母親所出,倘若你母親對你們不夠公允,你們大可秉公直言,阿耶絕不姑息。”
三郎謝泉,四郎謝倏然紛紛神色嚴謹,雙手抱拳。
“阿耶放心,母親向來公允慈和,我等兄弟都被她視為己出,不敢有虛言?!?p> 謝奕聽了兒郎們這般開口也算略略放下了心,而后又開口道:
“至于你們的阿姨們,身為妾室,自當(dāng)遵守規(guī)矩,倘若有錯,于公于私,都應(yīng)當(dāng)聽從你們母親的吩咐處置,你們?nèi)f不可因此而心生怨殆?!?p> “謹遵家君之命?!?p> 眾郎君眸色深沉,似乎是一份誠心拜服之相。
阮遙集神色平靜,狠狠的盯了跟在后面會稽王世子司馬道生。
阮遙集:快滾回去,不是你湊熱鬧的時候…
司馬道生:…我非要湊熱鬧,你拿我怎么辦?
阮遙集:想跟我打一架?
司馬道生:不敢不敢,慫了慫了
幾番眼神交鋒,司馬道生扭頭而去,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害怕打不過對方,不,也許這就是事實,哪怕身為會稽王世子,他也是一個識時務(wù)者的俊杰!
姑婿教子,阮遙集自然避開到一旁,而后拱手行禮:“姑婿,今日為狩獵,遙集實感疲憊不堪,請告退?!?p> 謝奕擺了擺手,面色略微溫和,“你且去吧!勿要擔(dān)憂,你姑母不會有事的?!?p> 阮遙集再度行禮告辭。
謝奕吩咐這些郎君們回去,年幼的謝玄雙眼好似蒙了一層霧,最近時常見到阿姊,每每都察覺到她似乎在憂慮著些什么,而眼下盡管他年幼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他們這樣的世家大族,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樣的平靜,也許在這深層里頭有數(shù)不盡的波瀾起伏。
而他雖然年幼已經(jīng)出起初的撫摸到了邊沿。
謝令姜只覺得如坐針氈,可是沒有辦法,她心里只能暗暗祈禱,今夜的母親阮容,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宗婦。
謝奕只身一人回到了修心院,這是他們宗家的大院,依山傍水,假山石花,雕梁畫棟,亭臺樓榭,還有開了滿園的杏花。
天氣下了微雨,于是在這杏花微雨里頭,謝奕掀簾而入,就瞧見那個婦人坐在雕花木榻上等他。
一如當(dāng)年初嫁,只是此時神情冰冷,好似憤怒至極。
又好似渾不在意,就好像那年,他的大郎謝寄奴死去的那年。
阮容也是和今天一樣的坐在那,仿佛整個人都籠在極為悲傷的光影里頭,像是一艘破爛的船舟,只能深深的沉了下去。
“容娘?!?p> 謝奕還未開口,就聽到對方極為冷漠的聲音。
“王氏被我關(guān)在了偏閣,家君可是過來為她主持公道的?”
謝奕原本有些擔(dān)憂的心,在這一刻深深的沉了下去,甚至多了幾分無名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