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虞將軍畏罪自殺的消息被人故意放出,不過短短幾日的時間便已經人盡皆知。
人人皆道這虞將軍衷心一世糊涂一時,最后畏罪自殺使整個虞家落入山窮水盡的地步,可謂是一步錯步步錯,實在是令人萬分痛惜。
皇帝下旨著令昭明府秉公辦理,而昭明府受命后不再有任何遲疑,轉頭便直接以欺君罔上、暗藏謀反之心給虞家定了株連九族的死罪。
皇帝派御林軍和黑羽衛(wèi)查抄了京城虞府和彭城虞家老宅。
虞家的主母蕭氏與二子被押入了天牢,四日后他們將會在午門外被公開處以問斬,而負責監(jiān)斬的正是刑部尚書周承利。
遠在彭城虞家老宅的虞老太君楊氏在黒羽衛(wèi)抄家那日突發(fā)了心疾,喪子之痛令這個可憐的老人很快病入膏肓。老太君怕是也快要油盡燈枯了,再加之虞家落敗,日前許多與其敵對的商戶官員皆在此刻紛紛落井下石。
老太君不堪其然,心病在幾天之內多次復發(fā),病來如山倒,她精神不濟纏綿床榻,在外人看來怕是也沒幾天日子能活了,皇帝知曉后為了彰顯其仁德,便聽從幕僚建議,下詔寬恕了這個即將油盡燈枯的老人。
虞家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闔府財產盡數(shù)被官府查抄,多病的楊氏被迫搬離虞家老宅,聽人說她和她的貼身婢女離開老宅時就簡簡單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兩人全身上下竟是連十兩銀子都湊不出來。
虞常寧聽聞虞弘昌去世,是在她去昭明府探視后的第二天正午。
彼時她剛剛從那兩個小廝之前生活的李家村暗訪回來,這次出去,她倒是有不小的收獲。
房嬤嬤為她將飯菜端上了桌,她沐浴過后坐到桌前,剛準備夾起就看見褚離出現(xiàn)在了房中。
褚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里的神色極其復雜。
“你這是怎么了?”虞常寧對他笑著道。
褚離沖她拱了拱手,有些艱難的開口說:“昭明府出事了?!?p> 虞常寧的笑臉一滯,忙問:“出什么事了?”
她見褚離這幅模樣,心里有些忐忑,昨晚在她離開以后,難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虞將軍死了。”褚離沉聲道。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和虞常寧敘述這件事兒,眼前的小女孩不過才剛剛十二歲,這會喪父,過兩天母親和哥哥又要被公開問斬,這要她如何接受?
虞常寧聞言,手上夾菜的動作頓時就僵住了,她楞楞地抬起頭看向褚離,大腦里一片空白。
“你說……誰死了?”她扶著桌站起身來,滿臉的不可置信,聲調微微有些顫抖。
褚離似乎有些不忍,“……虞將軍。”
這三個字像是有著萬斤的重量,生生的壓在了虞常寧的心頭,她胸腔里的悲戚似乎已經快要盛裝不下。不會的,怎么可能,前天夜里爹爹明明還好好的,怎么今天人就沒了?
“你騙我,褚離,我,我還沒找到充足的證據(jù),我爹爹,我爹爹怎么可能就這樣沒了?!不可能,我不相信!”她的情緒逐漸開始失控,急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褚離。
褚離看著眼前的小女孩悲慟的樣子,心里莫名酸澀。
她很難過吧。
他自小便是孤兒,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家破人亡的痛苦,但在這一瞬間,他也不知為何,竟然能感受到虞常寧心里那種難以言說的痛苦。
虞常寧的眼睛本來含著星辰,可這時候卻空洞暗沉,仿佛失去了星光,她的杏眸里的承載著太多的痛苦和絕望,在對上她的眸子時,那些痛苦和絕望,就像是一股巨浪,似乎能夠將人從頭到腳的吞噬掉。
房嬤嬤被她屋子里的聲響驚動了,趕忙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進門,她便看到虞常寧情緒失控的抓住褚離的衣領,向來恬靜的小臉早已淚流滿面。
“小姐,發(fā)生了何事?!”她趕緊走上前去,虞常寧看見了她,松開了抓住褚離的手,猛的朝她懷里撲去。
虞常寧淚眼朦朧的把頭窩在房嬤嬤的頸邊,哭喊道:“爹爹……爹爹沒了,褚離說我爹爹沒了??!”
“……沒……沒了?”房嬤嬤有種被人給了當頭一棒的感覺。
太后娘娘不是寬限了查案時日了嗎,老爺,老爺怎么會出了事!?
“嬤嬤……嬤嬤我要爹爹……”虞常寧哭的泣不成聲,平日里她最是冷靜鎮(zhèn)定,但在這時候,她設下那些偽裝,通通都被卸了下去。
她只是一個十歲大的孩子,只是一個想要父母康健,想要被他們永遠疼愛的孩子。
房嬤嬤緊緊抱住懷里的哭的滿臉通紅的虞常寧,有些恐懼的閉上雙眼,老爺死了,那夫人和兩位公子……
她不敢想,因為她知道,皇帝會杜絕春風吹又生的可能,他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虞家人。
在多年后的史書上,當時的史官對虞家滅門只寫下了寥寥數(shù)筆的記載:
盛雍二十三年三月,有御史上奏,定北大將軍虞弘昌密造玄鐵,私制龍袍,暗藏謀反之心。
帝聞之大怒,遂削其官,抓其入獄。
不日,虞弘昌認罪自殺于獄中,其妻子仆從俱問斬伏誅。
盛熙二十三年初春,北梁虞氏,于朝夕間敗落。
——
都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秦淮河岸邊,坐落了一座歷經了百年風雨的烏衣巷。
黛瓦白墻的建筑無端便有一股子江南的婉約,青石板鋪就的路面積留著淺淺的水洼,撐著紙傘的世家小姐領著婢女輕輕踩過這濕滑路面,嘴角輕輕彎起,梨渦深深,眉眼干凈如畫。
這烏衣巷的巷頭和巷尾各種了一株鳳釵,初春的好時節(jié)正巧適合它盛放。鳳釵開花時花香襲人,一前一后的栽種著,整條巷子都能聞見它清甜的香氣。
在這烏衣巷里不光住了王謝兩大世家,還住了幾戶祖上曾經光耀,而如今卻敗落到只能勉強撐住門楣的人家。
謝家百年風光,自住進烏衣巷,便一直居于正中,只可惜族中人丁單薄,一連幾代都是單傳,幾年前謝家的當家謝蕘謝將軍不幸戰(zhàn)死沙場,這偌大的謝家如今便只剩下謝將軍留下的兩位公子,大公子君熠寒和小公子謝淮。
這大公子并非是謝將軍親生,而是他從戰(zhàn)場上帶回來的。
謝將軍戰(zhàn)死后,小公子因為年幼無法接管謝家,這擔子便落到了大公子身上。人人皆道謝家大公子是世間難得的佳公子,溫潤如玉,氣度不凡。
謝府里了人氣少,所以十分冷清。府中的小公子是個天生的頑劣性子,十四五歲的年紀不喜愛讀書,卻成日里在外面招貓逗狗。說起他,建康城里就沒有人不頭疼的,任誰見了那謝淮,都要說上一句謝將軍那樣一個穩(wěn)重的人怎么生出來這種皮猴一般的兒子的?
再看那大公子,雖不是親生,但年僅十六歲少年處理起事情卻老練穩(wěn)妥,可不比小公子更像謝將軍的親生兒子?
謝府,扶蘅院。
身著淺白云紋錦衣的俊秀少年正襟危坐地坐在書房內的案前,他用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緊握著上好的狼毫,手腕稍稍運轉用力,便在雪白的宣紙上留下了一個龍飛鳳舞的趙字。
一個暗衛(wèi)打扮的男人出現(xiàn)在房內。
男人恭敬的對少年行了一禮,目不斜視的開口道:“公子,虞弘昌已死。”
少年聞言頓了頓,隨后停下了手中的筆,他側目睨了暗衛(wèi)一眼,“可是那人下的手?”
“正是?!卑敌l(wèi)點頭道,“周承利暗中接受了那人的密令,昨夜聘用紅玉樓的殺手,在昭明府里大牢里直接取了虞弘昌性命?!?p> 少年嗤笑一聲道:“為帝者,眼界竟然如此狹小,也是,這世上倒也真的就只有趙臨安那個蠢貨能做出這種生生折斷自己的臂膀,還為之沾沾自喜的蠢事?!?p> “公子……我們接下來……”
“虞弘昌還有個女兒吧?”少年將手里的狼毫輕輕放下,身子稍稍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面如白玉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攢著千萬朵桃花的眼睛里眸光滟滟,不用做過多的修飾,他周身便自成了一派溫潤公子的親和氣度。
俊美的容顏和儒雅的舉動,更是讓人打心里覺得那世間少有佳公子的名頭,他當之無愧。
暗衛(wèi)心下一驚,連忙應聲答道:“是?!?p> “再去請紅玉樓的人做場戲?!鄙倌贻p笑著吩咐道,“記得處理干凈些。另外,等下出去如果遇上東林,讓他把那小姑娘塞進祁府里去?!?p> “我瞧著,祁府,現(xiàn)下倒是正缺一位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