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府，已經快要臨近正午。
這是虞常寧自從來了祁府，第一次踏出府門，她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街頭巷尾，便立刻轉身坐上馬車。潯冬在上車前對車夫吩咐好了地址，車夫見兩人已經在車內坐好，便收了腳蹬，駕著馬車平穩(wěn)向前駛去，車夫是潯冬去謝府里借的人，潯冬信的過，虞常寧自然放心。
馬車緩緩駛出烏衣巷，進入了人潮涌動的熱鬧街市，虞常寧靠在車璧上，雙目緊閉，像是在養(yǎng)神，她原本想克制自己讓自己心如止水，卻發(fā)現(xiàn)她的耳朵早已將外面紛雜的人聲盡收其中，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潯冬看著她，笑著問她道:“小姐既然克制不住，為何不成全自己？”
虞常寧搖頭，“歡聲笑語誰都可以擁有，唯獨我不可以。”若是連她都沉浸在歡樂之中，那北梁虞氏的覆滅，就不會再人會記在心里了。
“可小姐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睗《焓謴囊滦淅锶〕鲆幻逗砂?，她松散開荷包的抽繩，從里面取出一塊方形的荔枝糖，“吃塊糖吧，日子本來就過得苦，若是不能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甜，那豈不是遲早要被自己給慪死？”
虞常寧遲疑地伸手接過糖，她從前是最不喜愛吃糖的，因為她覺得糖的味道太過甜膩，可如今看來，怕是當時生活的太過溫馨幸福，才讓她那樣不懂得珍惜。她仔細剝開裹著荔枝糖的糖紙，隨后將糖慢慢放進嘴里，不過一瞬，荔枝香甜的味道便在舌尖綻放，最后蔓延至整個口腔。
虞常寧垂眼看向糖紙，有些無奈地揚起了唇角，“日后也在我的荷包里也多備些糖果吧?！本腿鐫《f的那般，日子本身就過得辛苦，還是得要靠自己去發(fā)現(xiàn)甜。
馬車駛出街市，最后穿過城門，虞常寧看見城門外有許多衣著襤褸的流民，他們滿身污漬，神色頹然，因為長時間食不果腹而顯得面黃肌瘦。
“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虞常寧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現(xiàn)在人人皆道如今的北梁是太平盛世，既然如此，那又怎么還會有人數(shù)如此居多的流民？
潯冬看了看窗外，道:“瞧著像是從北境來的，北境外有匈奴，匈奴野心勃勃妄想蠶食北梁，這些年連連發(fā)動了好幾次或大或小的戰(zhàn)爭，一有戰(zhàn)亂，便會有流民，便會有人落草為寇?！?p> “流民越來越多，邊關也只怕是戰(zhàn)事吃緊，朝廷可有派兵支援？”
“前幾日派出了一隊精衛(wèi)，想來應該可以解燃眉之急?！?p> 虞常寧沉默著握緊了手指，只怕是虞家忠君愛國的血統(tǒng)在作祟，要不然邊境被不被侵擾，北梁亡不亡國又與她有何干系？她巴不得皇室天天擔驚受怕，巴不得這天下無人再為皇室賣命，巴不得皇室所有人都不得善終。
“我聽聞匈奴人天性兇殘，一支精衛(wèi)如何能解燃眉之急？”
潯冬笑了笑道，“朝廷原本是打算放棄邊境那幾座城池的，派支精衛(wèi)也只不過是走走過場。”虞常寧大為驚詫，寸寸城池皆為國土，當權者怎能說放棄就放棄？說是走走過場，也不過是因為打不過比不戰(zhàn)而逃面子上好看一些罷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朝廷選擇避戰(zhàn)求和，是掌權者自大狂妄到認為將國土隨意施舍給旁人只是無足輕重的事情嗎，虞常寧不禁感到自己四肢發(fā)涼，虞家這些年來辛辛苦苦拼打下來的江山就這樣被拱手讓人，就好像他們的忠心于君王而言不過是可笑的玩物，爹爹，您看到了嗎，您所效忠的君王，不值得啊。
“朝堂內部出了什么變故？”雖然悲從心生，但虞常寧腦海里卻忽然生出了一個想法，能讓朝廷無心處理邊境，也許是其內部發(fā)生了什么變故，所謂攘外必先安內，說的大概便是如此。
潯冬欣慰道，“小姐果然聰慧，虞家覆滅后朝堂人人自危，匈奴禍患來襲，文官不愿出謀劃策，武將不愿領兵出征，生怕自己樹大招風被君王忌憚?！?p> 虞常寧聞言冷笑一聲，臣子與君王之間相互生出了嫌隙，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嫌隙的裂縫會越來越大。
二人正說著，套著馬車的馬兒忽然發(fā)出一聲嘶鳴，車夫驚慌失措地大叫一聲，身子卻因為重心不穩(wěn)而從馬車上重重跌了下去。馬車失去了駕車人的控制，而后又被路邊堅硬的石塊一絆，整個車身劇烈搖晃起來。
“小姐！”潯冬驚呼一聲。
虞常寧失去了平衡，她的身子一個趔趄，重重地朝馬車外面撲了出去。張狂的勁風在她耳邊呼嘯著，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得到自己身子正在不聽使喚的下墜著，她知道不過一瞬的功夫，她就會翻下馬車。
她驚恐地蜷縮住了身體。
也不知過了多久，想象中骨頭因為碰撞而折斷的聲音卻并沒有傳來，她捂住劇烈跳動的胸口，睜開眼睛朝下看去，卻看見在她身下正躺著一個穿著暖黃色衣裙，身材高挑纖細的少女，少女神色痛苦地扭曲著眉頭，看樣子似乎是被虞常寧砸的不輕。
虞常寧連忙從少女的身上爬起來，伸手將人從地上慢慢給扶了起。面前的少女五官明艷得像一幅色彩絢麗的畫，膚色白皙嬌嫩如同凝脂，唇下隱隱藏著可愛的梨渦。
“姐姐，你可有大礙？”虞常寧方才下墜之時感覺到有人拽住她的手臂拉了她一把，現(xiàn)在仔細想來，應該就是眼前這個姑娘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幫了自己。
杞嬌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她當時想都沒想就沖上去把那翻下馬車的小女孩拽住，卻忘記了下墜拉扯會產生巨大的撞擊力，在她倒下去那一刻，她的臂膀生生撞在地上，如今肩膀上一陣又一陣的疼痛感從骨頭里散發(fā)出來，直叫她疼的掉眼淚。
應該是脫臼了。
她皺著眉輕輕揉了揉臂膀，在心里又給君熠寒記上了一筆賬，這次為了幫君熠寒，可真是讓她又虧了本了，診治費什么的就去他們謝府找管事的東林討要吧。
她扭過頭去看向扶住她的小姑娘，卻見這小姑娘生的格外粉雕玉琢，嬌軟的小臉上眉色黛青如遠處群山，一雙濕漉漉的杏眸隱隱閃爍著點點星光。小姑娘身著素白色的衣裙，腰間掛著一塊做工粗糙的禁步，鴉青的長發(fā)被梳理成齊整的垂髫分肖髻，整個人乖巧的不像話。
杞嬌一見這小姑娘，就覺得心里喜歡的緊，她溫和地笑著道:“我無礙，無需擔心?！?p> 有誰會不喜歡可愛嬌憨的小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