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單單白了這片地,枝頭堪重壓低枝。最是對比下才顯溫馨,喜慶祥和紅火一片的裝潢,那盆野菊越發(fā)蓬勃生機,乒乓菊是母親要買的——非得是綠色她才要。一家人慵懶成性,今日倒是打破了些許寧靜……
樓閣上,晏安打開了天窗,透著寒意的雪落了進來,飄飄揚揚盡顯憨態(tài)。
“媽,爸是不是故意打發(fā)我倆的?”晏斕杉捧著腦袋在窗戶口偷聽著。
晏安倒是有閑情收拾閣樓養(yǎng)的綠植,綠籮順著墻壁角伸到了窗戶口的位置,吊蘭在海螺里臥著枝條上生的根都被養(yǎng)得白白凈凈分外飽滿,還是隨處可見的野菊花最是生氣,天光側(cè)漏青翠欲滴。晏安前幾日收到了塔月影夫婦送來的鳳凰羽,掛在墻壁上融成了畫,似熊熊烈火燎原蔓延。風灌過窗外的風鈴,風鈴下的毛筆字是那樣熟悉在風里繞著一個中心轉(zhuǎn)蕩著。
晏安不急不緩地用一把小剪刀僅僅減去枯葉,言之是自然生長,微微泛黃的葉子卻重新煥然盎然舒展開:“為你好的那類話你肯定一萬個聽不進去。如果你在那兒,人家能放開心暢談自如?龑當初是被關在湖中上萬年之久,或許早沒了情欲也不好說,你總不能討人家的厭不是?”
“您不也……”
“我可不一樣?!标贪膊徽J同這個化為一談的說法,“事先申明——我是不曾經(jīng)歷,不是斷情絕愛。龑的原名我都不知道,又怎斷然他的過去?一個兒時的感覺都能讓你記這么久也是稀罕了。這也是我們母子難得說句話的時候,你難道沒什么想知道的,同時我也知道的?”
晏斕杉被這么一提醒還真就是萬千頭緒涌入心頭,有個聲音在耳邊:“您是一見鐘情嗎?”
晏安深思著:“如果我說是在見他之前就有過的幻想,你大概以為你媽在開玩笑。其實吧,我是一開始的感同到最后的身受,在第一次逢面也是有過破滅的,甚至也曾不解他為何對一個相比之下給過他點柔情的人持之以恒?!?p> “后來您想通了?”也不知他媽是怎么改變想法的,但很明顯是她主動出擊的。
晏安說:“不是。只是知道該怎么做了——我試著給他留下些不一樣的印象,故意等他,雪中送炭之類的,炭很便宜但愿意給的人卻很少。暴露自己不一樣的一面迫使他來了解,最后也只有當他付出時他才會產(chǎn)生珍惜。不得不說,這緣分是你媽我想方設法‘搶’來的。唯一讓我不爽的是當初不珍惜他的人,在他有所動搖后轉(zhuǎn)而開始重視你爸。”
“那您怎么搶回來的?”晏斕杉還真沒想到這個聲稱沒有愛情經(jīng)歷的老媽還真是天賦異稟。
晏安撈起袖子澆著水,閣樓沒有房間四通八達的,通亮得幾乎不用照明:“人心。那人忌諱你爸的另一面,這也不怪她——畢竟是從小的灌輸。當時我也在賭,如果你爸他不來救我,我也就不多待了,鋪平那個孩子的路我就會離開。我知道,無論是塔月影還是溟淵,他們總有一個會來接我。事后,你爸他其實對我也并不是全然信任,他認為我看上的是他的臉。好看不好看的,魔族和神族少這種驚世駭俗的嗎?有些傷害已經(jīng)潛移默化了。說是救贖嗎?不是,我只是覺得自己可以在他不知情時自私點再主動點?!?p> “或許仍舊沒用,對嗎?”晏斕杉不敢想象,看著計謀一次次成功的母親心里其實最是沒底。或許他母親消失后也永遠不會回來了——母親初生的地方是那樣美好,不然也不會治愈了她。他在魔族里知道最多的是他母親是個少有生氣,理智冷靜得可怕的君主,她會設身處地為所有族民但她自己卻是個一度想要消失、逃離——是個沒有牽掛只有責任的可憐人。
“所以還是需要雙向奔赴,最后那一步是他的愿不愿意。我這么可怕、無趣、心智又已是塊陳年朽木。”晏安把閣樓的燈點亮。
閣樓寬敞但沒什么多余的裝飾——因為它在等它的女主人。
晏安第一次開口略顯艱難,看著頂壁的掛燈眼里掛上的寒也融化了——透光后她看到了一個釵子:“不過我不會輸?shù)?,如果你爸他沒那個眼色我還真就不稀罕了好吧。況且那人有什么好的?你媽我是無趣了些,還有點心狠手辣……這些重要嗎?我這是為民除害好吧,而且我也沒有真的殺了他們,呃……除了幾條蛇外。我也不是討厭蛇,或是對他們有什么偏見,主要是不喜歡那些做惡心實驗的還一副正人君子……反正我就是比她好看,比她呃……”
“老媽,您是真心在夸自己嗎?”晏斕杉真就不信那人能如此優(yōu)秀,她媽是給自己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濾鏡嗎?
“怎么不算了?”她還不樂意了,“你除了問這些,就不能問一下關于我們母子的問題嗎?真是個逆子?!?p> “逆子”很受傷地癟著嘴:“主要是您很好啊,沒什么問題?!?p> “這倒是受用。”晏安挺直了腰板,心里的想法都浮于臉上。
您喜歡就好,我也保住小命了——晏斕杉真想不到他媽發(fā)起火來是什么樣。
樓下倒是一片祥和寧靜,“喝口茶,自己曬的?!斌锨逶诰栈ú枥锓帕藥琢1恰@都是習慣性,也沒有問龑是否需要。
龑也是有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了:“主人……怎么讓他們上去了?”
“怕你不自在?!本完虜躺寄巧袒顒兊难凵衲憔蜁懿涣恕辽龠@樣還能留個好影響,笙清如是想。
“不會的?!饼尣灰詾橐?。
“是嗎?”笙清也就說說,也沒什么別的意思。
然后兩個就那樣對視下去,實在說不出什么話之后兩位才同時轉(zhuǎn)移視線——這也難怪他們這兒如此安靜了。
“你們在干嘛?”晏安也是得了那個樓上偷聽的“拜托”才下了樓,“前些時候包了些餃子,這不天冷嗎?吃點餃子不至于凍耳朵?!彪m然對他們來說沒什么必要。
龑木納地點頭——他難道敢拒絕嗎?晏安那眼神根本就是強買強賣的意思啊——
晏安眉頭舒展,笑得那叫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其實根本就是小人得志:“那你們聊,咦——怎的不開燈呢?”
“我……我看得見!”
“抱歉忘了?!?p> 一個怕得差點就站起來了,一個則是直接打開燈表示歉意。
晏安看著冰箱的餃子——果然是沒了塔月影包的那些個糟心玩意兒,光看著都心生愉悅。晏安拿出一袋餃子——將近五十多個吧。
龑下巴都要掉了:“主人,吾有這么……會不會浪費了啊?”
“你不吃才會浪費?!?p> ——看這眼神嘖嘖嘖……不懷好意。
“那你們不吃嗎?”他的預感總是對的。
笙清嘴角剛扯到一半,乍得想起什么來,突覺后背一陣涼颼颼的,剛要露出的譏諷瞬間變成示好——只是這變化過于自然,語氣過于平淡才不至于察覺:“這不是自己包的比外面買的更省心。想著你來便只有這餃子能拿來招待了?!?p> ——晏安探出來的頭慢慢縮了回去。
手心都出汗了,笙清扶著額頭——差點就露餡了:“龑,你可有中意之人?”
“啥?”龑沒想到這……這么直白,看笙清的樣子也不是隨便問問,“主人……”
“過問一下?!斌锨逡婈贪捕酥淮笸搿糜心樑枘敲创罅税桑靠傊皇撬?,“安安,你慢著點兒?!?p> “會的。剛剛聽你們在談龑是否有中意之人。”晏安一手放下蘸料,一手放下餃子,幾粒蔥花倒是青白相襯甚為可口,適宜而不突兀地遞上天圓地方的一雙筷子,“是龑有什么苦惱嗎?”
“沒,沒有啊。”本來沒有都說成有了……
晏安眼神一凜:“你怕我嗎?”
“怎會呢?”
——那你手抖個屁?。侩y道她做的那些……也難怪他知道。
晏安臉上立馬堆著真誠得不能再真誠的好客樣可勁兒地招待著:“吃餃子吧,熱乎的?!?p> 龑吃著吃著就慢慢地停了下來——為什么晏安一直注視他?喉嚨一緊就有點吃不下了……
“龑,你知道的是事實的——但只是事實的一半。”晏安說,“我不是喜怒無常,麻木不仁。我有我的原則,放心我了解你——一輩子都不會把你列入這個行列。”
“主人夫人,吾不是……吾是有點不理解。但吾知道吾過分了?!饼屄牫隽岁贪渤领o中的無奈,他以前何嘗沒有這般過呢——只是他的想法沒有實現(xiàn)過而已。
“沒關系,就當我是個不擇手段的。以后你要是有不對付的也可以找我解決不是?”晏安真是丈母娘看女婿了?!皇沁@位擴寬業(yè)務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笙清都想幫她接個單了……
經(jīng)這么一打斷笙清還真不知從何說起了,且說且看吧:“龑,你還沒回答呢?孤身也是略有單薄,就沒想過要成個家?”
龑不流露什么表情,他也本就是個木納又不茍言笑的性子——當然除了必要的反應外:“沒想過,以前被騙過?!?p> 八卦的那顆心跳動得不像話,要不是有笙清在一旁壓制著,難保這位在家等業(yè)務的前任魔君會去掐著人家脖子逼迫人家說得再清楚些。
“這是怎么個事?”反觀笙清就顯得鎮(zhèn)靜多了。
龑愕然了會兒——晏安果然很“可怕”:“以前有個女子,是個散修。吾在海里積了些金銀珠寶和不慎落海的修士殘留下的法寶。自從遇到她,吾就分毫不剩了。”
他沒有說謊,晏安有點為自己的兒子難過。
“看來你很愛她?!斌锨灏咽址旁诔錾竦年贪驳氖直成?。
誰知龑情緒還有點激動,但看著不像是留戀愛慕的樣子:“主人,您怎會誤會吾呢?當初是她說的會給吾洗全身多年未洗、爬著藤壺的鱗片。那些身外之物吾即不稀罕也不需要,結(jié)果她是個江湖騙子?!闭f完龑還有點后悔莫及,那些寶貝說不定留著還有別的用呢。
“噗嗤——龑,那些水族呢?”原諒晏安不厚道的笑。
“那時吾被關在水牢里,被抓之前本來是要清洗的……在湖中那段日子,也就只有那些人能接觸吾了。誰知道那人是個表里不一的,就戀著吾的家產(chǎn)。”龑面不改色地說完。
“和你單身有什么關系?”晏安問。
“在一起不就求個信任嗎?”龑反問一句,“吾信任的都沒幾個,何談這事?”
“有道理?!标贪矊@個供認不違,“沒想到你的見解倒是比你經(jīng)歷豐富。哦,這里有個要你幫忙的事。你先吃,聽我說便是——”
“斕杉不是要自立根生嗎?總需要一個靠譜點兒的保護他。你對他也是了解的,你若是在那個世界還有事要做也可以捎帶上他。我和笙清近日計劃去人界旅游,應該明天就會走。”
龑用紙巾擦拭嘴角:“那邊沒什么事,吾只是對這邊不太了解。若是笙笙愿意給吾介紹的話。”
“別看他不靠譜,這個還是做得到的?!标贪策€有點驚訝自己老公會是這么個評價。
閣樓上,晏斕杉坐在地板上立著一個膝蓋,另一條腿長放,望著窗外飄著的雪花,一片片的幀幀分明,可他情不知所起的心此時卻快速起伏著。那雙異瞳此時不再隱于假面后,一頭銀發(fā)沒了束縛散落在地——在魔族白發(fā)是多見的,也沒什么稀奇。
他的路還長著,見過善與惡,更清楚善惡不相離。他的天生優(yōu)勢并不完全是個好事,他要的只是能在他普普通通時還有愿意了解他內(nèi)在的,到頭來不過是沒有結(jié)果的循環(huán)。
他的母親好得不真實,他想遇到的不過是個愿意去理解他的——除了父母外的。他也不愿做個除了父母,連個非他不可的都沒有。說不上這執(zhí)念從何起,或許是因為父母也有彼此。
那天他孤身坐在雨天只想要個沒有公利的問候,也不是非要什么愛情——他經(jīng)歷過分離,看過無能為力卻仍要等待的父親。他想有一個能打動他讓他甘愿付出一切的存在,最后也能得到母親那樣的回報。說不定他也有消失的那一天,有真心惦記自己的也是個不錯的體驗。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間,還真有一條龍——這么多年不見還能看透皮相認出他真面目的龍。母親說過父親也從來沒忘記過她的氣息。
“龑,我也想賭。我可以先付出,你可否會走出最后一步呢?”
他賭得起,幸得他還有一對不離不棄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