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粗獷,而又仍顯稚嫩,這聲音里乍聽全是惱火憤怒,但其實,里面武松對哥哥的關(guān)切之情,也是很濃的吧?
顯見得,這個依然懵懂、熱血沖動的少年,盡管長期是靠著哥哥的照料,而且經(jīng)常在外撕打,連累了哥哥,但對武大郎,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關(guān)切倒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而且是天然自然的,感情并不淺呢。
這使得黑暗之中,他的嘴角,又微微有些翹動,展現(xiàn)的是一絲武松也看不真切、察覺不到的,微微的笑。應(yīng)該是笑吧?只是說不好,這是對老天捉弄的冷笑,還是對自己這奇怪遭遇的揶揄苦笑。
他曾經(jīng)取得那樣的成就,成為全球最頂尖的青年俊杰富豪,全世界多少人以能夠圍繞著他為榮,又有多少人根本不可能接近他。他也確實并不缺乏,那些真正對他忠誠無比、付出真心的追隨者、好兄弟。可是,他其實并沒有一個像武松這樣的親兄弟,甚至并沒有體會過真正的親情啊。
父母故去之后,他還那樣小,張明康的父母一度收留了他。他和張明康也曾經(jīng)朝夕相處,共同打拼,親如兄弟。但親如兄弟畢竟還不是親兄弟呢。事實上,如果說他有失誤,那么最大的失誤,也許就是他真的把張明康,當真的兄弟了,所以當初在推動有些工作時,因為對張明康充分信任、反而沒有去耐心細致地做張明康的思想工作,以為那是不必要的,張明康會理解會支持會信任的。
作為一個管理者、成功者,可能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能夠充分信任人,但最危險的地方,也在于過于充分信任人吧。不對,這或許也還不只是信任的問題,而是他以自己的做人標準,去要求和衡量張明康了。拿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其實是對別人要求過高,是很容易產(chǎn)生重大誤判的。
是的,他是真的以自己之心去度張明康之心了。他是推心置腹啊,張明康只要再等幾個月,她從美國回來了,他就會自愿放棄許多東西,都給張明康。是的,有了她,他還拼個什么呢?干么還那么去忙去累呢?除了她,全世界還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呢?除了她,還有多少東西是能夠讓他覺得有意義、值得去爭奪的?這么多年的兄弟,曾經(jīng)出生入死過,彼此把后背交給對方過,張明康應(yīng)該是知道他的這種心情的啊??蓮埫骺颠€是操之過急了。
也許,就是因為他和張明康,畢竟不是親兄弟吧,畢竟缺乏那絲基于血緣的信任吧。當然,從古至今,親兄弟也有相互殘殺的,而且為數(shù)也不能說少呢。但是,那種基于血緣的信任和親情,仍然是值得珍惜的。而他,卻從來沒有體會過。
此時此刻,借助現(xiàn)在的這具身體,從武松的話語里,感受到了親兄弟之間那種天然的、純粹的關(guān)切之情,他平生第一次,品嘗到了親情的滋味。
于是,面對武松關(guān)切的詢問,他仍然是懶得回答,倒是在繼續(xù)的沉默中,在心里體會了一下這種親情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滋味。不過,倒也沒有掀起太大的情感波瀾,更遠遠談不上激動,心里仍然是冷冷的、無所謂的,只是覺得有點新意罷了。
而武松一番急促的發(fā)問,見哥哥仍然沒有出聲,沒有回答,頓時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哥哥,實在是反常,事情肯定比武松問的還要嚴重。才十三四歲的少年,武松外形上已經(jīng)長得又高又大,超出這個時代絕大多數(shù)的成年男性,力氣也是巨大的。彎下身子,長長的大手只是輕輕一抄,宛如抱起一團棉花枕頭似的,輕輕地就把肉身本就矮小的武大郎,給抱起來了。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一個男子抱在懷里呢。雖然理論上,此時的武松是他的親兄弟,可是,仍然感到怪怪的,并不舒服。雖然還只是個少年,但武松胸肌堅硬、胸懷寬闊,身上熱氣逼人,在黑夜里泥地上躺了這么久的他,其實是頗為感到寒冷的,這一下子就暖和起來了。但還是很不舒服。
更何況,武松身上的汗臭味,卻也是超出絕多數(shù)常人、十分濃重的,特么地搞得他剎那間幾乎要窒息。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出聲,武松腳長步大,已經(jīng)把他給抱進了屋內(nèi)。頓時,一股比武松身上汗臭更難聞的氣息,蓋住了鼻子。黑暗中,雖然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形,但這屋子里的空氣,實在是污濁。那種難聞的味道里,肯定是夾雜了各種各樣物品的氣息。
說起來,當年他也干過許多最苦最累的活,長期蝸居過京城最骯臟的地下室,也和幾十個大男人一起擠過通鋪搶被子蓋,也在野外生存過,實在是已經(jīng)聞過了世界上太多難聞的氣味。可此時,這屋子里的氣味,還是前所未有的難聞。
居然還有更難聞的啊。他一時又被熏得頭暈?zāi)垦?,而來不及出聲抗議,武松又已經(jīng)把他往下一扔,卻落在一個硬板之上,板子上想必是鋪著薄薄的被褥之內(nèi),倒也沒有給他的身體傷上加傷。然而,更加難聞的氣味頓時灌滿了他的肺部,引起了他的呼吸肌痙攣,使得他居然真的昏厥了一下。顯然,他現(xiàn)在躺上的這個硬板床,是極其之骯臟的!
“哥,你等著!”昏厥之中,他依稀聽得武松又說了一句。朦朧中感受到,這個少年,又要大步出門而去。
少年的武松,熱血,躁動,整天在外與人紛爭,一再地連累哥哥,給外人的印象是沖動的、魯莽的、不計后果的,曾經(jīng)的武大郎也是這么認為。然而,他曾經(jīng)見識過那么多三教九流的人,管理過醫(yī)藥集團全球幾十萬職工,自然是很快就能夠看得出,這個少年其實頗有沉著冷靜、心機精細的一面,遠遠超出了一般十三四歲少年的成熟老練。
比如,武松是在夜深人靜之后,才潛回家來;又比如,武松回到家中翻箱倒柜找錢,卻沒有點燈;也包括,盡管怒火攻心,武松還是先把哥哥抱回家中。
不過,少年畢竟是少年,對人世間的險惡,畢竟還缺乏足夠的經(jīng)歷。而他,卻自然是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太多的艱險了。雖然已經(jīng)穿越重生在陌生的軀體之上,但那種本能的警覺,自然還在。
原本,什么都無所謂了。不過,既然穿越過來了,既然這個少年是和“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兄弟”,既然這個少年對“自己”這個“哥哥”有著天然的關(guān)懷。乃至,縱然這些都不重要,他也沒有必要,看到一個少年遇到更大的麻煩。說起來,此時的武松,還是個未成年人呢。
理論上,武松此時應(yīng)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畢竟前世流傳著武松以后打虎、殺人、上梁山的傳奇故事。不過,焉知他的穿越,不會引起歷史時空的攪動?
所以,他還是嘗試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是能夠調(diào)動這具身體的嗓子,發(fā)出聲音的。于是,就試著,淡淡地說了一聲:“那個。。。。。。你趕快走,走了,就,不要,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