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銘在空無一人的豬場待了很久,抓起一些青草,一路給大黑、三花、小花、花花、小黑等豬仔喂過去。
看著吃得歡實的豬仔,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轉(zhuǎn)身出門。豬場外,隔壁正忙得熱火朝天,地基都快打好了。
仔細(xì)想了想,韓銘踏上通往祠堂的道路。
與村房格格不入的建筑一塵不染,黑色的大門緊閉,彰顯著不一般的威嚴(yán)和肅穆。
他對著門口三鞠躬,隨后走向了旁邊的一戶人家。
太伯公像是早有預(yù)料,只顧端著自己的大碗喝水,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足足讓他站了半個時辰,太伯公才說道:“坐下吧,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是,身為韓氏族人,一言一行皆與宗族休戚相關(guān)。如此大事,應(yīng)先行稟告族里,不該擅自下決定。”韓銘言辭懇切。
“嗯,能想到這點,說明你還有救。如果你今天都不過來,那我就會親自打斷你的腿,然后在族譜上劃掉你的名字,從此你不再是韓氏子孫。”太伯公臉上好看了點。
“說說吧,你是怎么想的?據(jù)我觀察,你不是魯莽之人,怎么著也會告訴我們一聲才是?!?p> 韓銘幾次想開口,都不知道怎么措辭,最后只能據(jù)實已告:“因為我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憑我對族里的了解,我們根本沒辦法反抗。所以……”
太伯公接著說了下去,“所以你想自己扛著,特意把人安置在村子邊緣。哪怕將來出了變故,我們這些人還有時間做出反應(yīng),對嗎?”
見他不說話,太伯公繼續(xù)說道:“小五,你的心思我知道,可這種做法大錯特錯。無論我們是否能反抗,這個決定不該由你來下,因為你還不是韓氏一族的族長。何為宗族?說白了,就是有著相同血脈的骨肉至親,一起抱團(tuán)取暖?!?p> “宗族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全體族人的事,族長也只是對外的話事人。無論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是你的任何做法,在外都代表韓氏一族。只要你沒被除名,始終都是韓氏的一份子,這是割裂不了的。明白嗎?”
“明白,孫兒慚愧!”韓銘低下頭,默默品味著老人的話語。
太伯公見他這個樣子,也沒再說重話,輕嘆一聲:“銘兒,你離家日久,還能有這份心,很是難得。可你想過嗎,你這是在無形之中拉開你和家族的距離。若是一直這么做,以后韓氏一族在你心中是何地位,你的心能一直不變嗎?”
這就是韓銘才意識到的問題。他潛意識把自己當(dāng)成客人,從來沒有在心底,把自己看成韓氏族人。
真正的家是什么?是你遇到難事,第一個想去傾訴,尋求庇護(hù)的地方。
由于韓銘沒有體會過這種溫暖,所以很珍惜感覺,行事小心翼翼。這件事是因他而起,他才會想著自己去解決。
如此做法,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他很客氣。而這種客氣,會傷到族人的心。然而,即便他自己扛下,在外人看來,這依舊是整個韓氏一族做的決策。
想通了這點,韓銘笑著說道:“是我想的太少,以后會時時來看望您的?!?p> “去去去,別來打擾老頭子的清靜?!碧珦]了揮手,總算放下心來,“話說,那位是什么來頭,怎么還蓋起了房子?”
韓銘把事情的經(jīng)過都說了以后,太伯公的臉色異常精彩,對著他一頓猛看,“咳,可別是她看上你了吧?那些田地,算是給你下聘?”
“您想多了,她以前都沒見過我,怎么看上?而且人家什么身份,狀元都不放在眼里,何況是我?!表n銘很無奈,怎么人只要上了年紀(jì),關(guān)注點都這么奇特的。
太伯公卻不贊同,“你哪里差了,長得不是一表人才嗎?依我之見,她準(zhǔn)是看上你了,送弟弟過來,就是托詞?!?p> 聽到這話,韓銘就覺得奇怪了,這還是那個太伯公嗎?
他瞧不出對方的異樣,只能直接問道:“孫兒想知道,我韓氏一族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居然可以讓堂堂公主認(rèn)死理,覺得我們能護(hù)皇子周全。這是不是,太瞧得起我們了?”
太伯公一愣,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臉上的錯愕不似作假。想了很久,他才開口,“小五,我也不瞞你,家族的情況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p> “只不過,七八十年前,我們算是一個富庶的大家族。由于出了點意外,加上也得罪了不少人,慢慢也就敗落了。至于后手和底蘊什么的,肯定沒有?!?p> 韓銘根本不信,“您老人家不是誆我?”
‘砰’的一聲響,太伯公狠狠拍著桌子,“這有什么好瞞著你的。要是咱家有錢,老子愿意擠在這旮旯地嗎?跟個兔子似的天天吃草,睡覺連腿都伸不開,他娘的都憋屈死了。你去后院瞧瞧,就那棺材根本沒眼看,我一拳能砸三個窟窿出來。”
見老人家這個語氣,韓銘感覺很親切,這才像他心里的太伯公嘛。
他連忙道歉,“是孫兒的不是,只是覺得有些想不通,一時情急說錯了話。您老人家,千萬別生氣?!?p> “我他娘還想不通呢!滾滾滾,有本事你就把人娶了,那不什么都知道了?”太伯公一臉不爽,直接趕人。
韓銘見狀,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告辭離開。
在他出門后,從屋后面進(jìn)來幾個人,坐在太伯公身邊。
“大兄,咱家的情況,小五差不多都了解了。那個誓言,不和他說?”
太伯公一臉不屑,“狗屁誓言,害了我們?nèi)瞬粔?,現(xiàn)在還要把小五折進(jìn)去?”
“可那是伯父臨終定下的,要后人務(wù)必遵從。如此做,怕是不太好吧?”
“別提我爹,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他。反正他在世時也打不過我,到了下面還怕他不成?說起來,我們韓氏一族,落得這個地步,不都是因為這個嗎?”太伯公唏噓不已。
眾人一時無言,屋內(nèi)安靜了許多。
過了一會,那位主持過祭禮的老人,笑著問道:“大兄,那個公主真的如你所說,是看上小五了?”
太伯公來了精神,笑得神秘莫測,“八九不離十,不然她憑什么把弟弟送到這里來?”
“會不會,是因為行兒?”
這個稱呼一出,所有人面上都帶著哀戚之色,太伯公更是憤怒不已,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屋內(nèi)其他人彎腰鞠躬,“諸位兄弟,是我們父子對不住大家,害得你們一輩子困守此地。可為人中龍鳳的行兒,也因為這個喪命。我代父親,給各位賠禮了?!?p> 幾位老人紛紛上前,止住了他的動作,“大兄,不至于此。這么多年都過了,我們早就看開了,起碼我們活得夠長,哈哈哈?!?p> “老四這話說的對,誰能有我們兄弟高壽,個個八十起步,說出去嚇?biāo)酪黄!?p> “大兄,我支持你的做法,誓言我們直接帶到棺材里面去。絕不能讓行兒的事,再發(fā)生在小五身上。要不然,我真沒臉去見他們兩口子?!?p> 太伯公在自己的眼睛上抹了一把,隨后大手一揮讓幾人都坐下。
他扶著桌沿,手上的青筋暴起,“老三、老四、老五、老七,韓氏日漸凋敝,諸多兄弟,也就只剩下我們了。二弟一脈,更是只剩小五一人?!?p> “原先,我想著等我們死了,誓言也就不存在了。我們族人沒有束縛,日子能好過點??晌胰f萬沒有想到,他們害了行兒之后,竟然還敢對小五出手。想必,他們都當(dāng)我們是死人了?!?p> 七太叔公,就是那天的司儀,他是這一輩兄弟中,唯一有功名的人。聽著大哥的話,他輕輕說了一句,“大兄,趁我們還活著,給小五攢點家底吧。”
太伯公眼中光芒頓起,“哈哈哈哈哈,老七,自行兒故去后,你這句話我可是足足等了十五年?!?p> “大兄,我……”
“我知道你的顧慮,也從來沒有怪過你。你是軍師,考慮的自然比我全面?!碧珦]了揮手,之后大喝一聲,“升帳!”
隨著這一聲吼,屋內(nèi)原本隨意坐著的幾人,迅速動作,瞬間坐成一列。太伯公在主位,他下手位置是七太叔公,接下來依次是四、三、五幾位。
這些個加起來幾百歲的老人,全都挺直后背端坐在案,左手扶于腰側(cè)、右手?jǐn)傞_撐在右腿之上,周身煞氣外露。
太伯公找回了幾十年都不曾有的感覺,“老三,傳下蜂令,召集舊部。人員聚齊之后,著火部進(jìn)入韓家祖地,取出封存軍資。林部、山部以走鏢方式喬裝,三部匯合開赴祁連山下?!?p> “得令!”
“老四,發(fā)青云帖,命天工司、軍械司各曹主及其后人,分批進(jìn)入江都。以‘江淮鐵鋪’為基,沿途設(shè)下分店,為軍部轉(zhuǎn)運相關(guān)物資。馭馬司即刻北上,趕在三部之前,備好馬匹,開設(shè)馬場?!?p> “是!”
“老五,我見那女娃受傷不輕,廬陵定有蒼蠅。命吉州近衛(wèi)軍,派一小隊將其殲滅,務(wù)必保證族人安全。命令完成后,該小隊暗中護(hù)衛(wèi)長安公主姐弟,若情況有異,優(yōu)先保證公主安全?!?p> “哈哈,奮威將軍韓威領(lǐng)命!”
七太叔公聽見大哥說先保護(hù)公主,有些不可思議??涩F(xiàn)在這種情況,是絕不能打斷的,只能安心等著自己的將令。
果然,太伯公定定地看著他,“老七,立即告知風(fēng)部諸將,五日后,來此議事?!?p> “是!”
幾位兄弟都出去后,太伯公摸著自己的虎口,嘆息道:“小五,太伯公老啦,只能為你做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