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同一行穿過一條數(shù)百米長廊,走出這座高臺,復(fù)行數(shù)十步,兩座茅草與巨木搭建的棚子突兀出現(xiàn),一股腥臊的牲畜氣息也撲面而來,這正是魯同的目的地,車苑。
時人也懂“兵貴神速”,故而車苑與廄苑設(shè)在一起。如此氣味自是不足為奇。
“圉人(掌管馬匹的官員)與參車何在?吾公子同也。”
為了防止有公族之人私調(diào)戎車,車馬之權(quán)被一分為二;只有同時得到圉人與參車的批復(fù),才能組合一輛戎車。
這時從馬槽上跳下一個齊衣長袍,扎著發(fā)髻的青年男子,施禮道“圉人隨君上出巡未歸,廄苑由賤私代管?!?p> 魯同并不知道調(diào)用車馬的程序,強(qiáng)勢道“備駟馬”。
男子無動于衷。
魯同以為男子沒有聽清,重復(fù)一遍。
“備駟馬”。
這回男子終于有所動作,他施禮道“可有君上手令、符印?!?p> “未有,吾公子同也”。
魯同只得再次表明身份,試圖以勢壓人。
男子聞言,正色道“此魯國之廄苑,非公子之廄苑。魯公子何其眾也,設(shè)使諸公子皆可口傳兵車,恐國將不國?!?p> 這一番話也令魯同陷入沉思,如果公子都能憑借名字隨意調(diào)用這種兵爭利器,國亂豈不是近在眼前,晉國如今內(nèi)斗的原因不正是“小宗”強(qiáng)于“大宗”嗎。
想完這些,他心知調(diào)用戎車出行的計劃怕是要泡湯,但是一點也不氣餒,眼前這個男子至少可以值十輛戎車,起碼桃襄這個上士就說不出如此道理。
“吾之過也,此言發(fā)人省醒。不知先生何名,作何職位?!?p> “賤私(士的謙稱)上士卜國,當(dāng)不得公子贊譽。方才愚論,望公子勿怪,只因在下職責(zé)所在?!?p> “汝能恪盡職守,可謂忠貞之士,當(dāng)為士之表率,二三子應(yīng)以卜國為表率?!?p> 魯同對著身后七武士洪聲道。
七武士雖面有不服,卻也無人生事,齊聲應(yīng)諾。
“上士如今作何職位?”
“吾本家傳卜者,惜乎技藝不精,為君上貶斥至廄苑。未曾擔(dān)任職位,平日里相馬,馴馬,或充任獸醫(yī)。”
全能啊,這豈不是伯樂干的活?
“可曾聽聞千里馬?”
“略有耳聞,少時耳聞造父為穆王御者,以極西之地天馬為駟馬,可以一日千里。”
魯同本想來個《馬說》,因不知伯樂所處的時代,沒有貿(mào)然開口。目光熱切地望著卜國,上前拉住他的袖口道“千里馬近在眼前,只因時人不識千里馬。待吾稟明君父,必令先生脫困于廄苑?!?p> 卜國聞言甚是感動,他的面色終于不再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最終還是搖頭拒絕道“公子厚愛,賤私愧不敢當(dāng)。然吾本君上貶斥,公子萬萬不能進(jìn)言,以免遭君上所惡?!?p> 卜國會被貶斥,魯同一點都不意外。
卜者如果不會察言觀色,順著君主的好惡來訴說吉兇,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君主的想法只能是“大吉”,若是出現(xiàn)其他的卦象,那必然是卜者的失職。
“吾意已決,且待我喜訊即可”。
魯同拍拍卜國的手,示意卜國寬心,而后兩人依依作別。
“若是我卜國能夠脫困,必定以性命來報答公子的恩情”,卜國望著魯同的背影,心中暗暗結(jié)下誓言,他用隨身的短匕劃破掌心,將鮮血滴在一塊瓦片上。
“卜國誓言在此,皇天后土為鑒”。他手捧黃土,一捧一捧將那殷紅的瓦片埋藏。
另一邊,魯同調(diào)用戎車未遂,可憐兮兮的回到了高臺宮室之中,正在與七武士商議從哪里弄來出行工具。
“曲阜城外,哪有宮中舒適。宮中諸物齊全,公子莫不如熄了出宮的念頭”。
“對極對極。公子勿作此念,待公子長成,天下皆可去得,何必急于一時?!?p> “……”
七武士七嘴八舌,沒有一人提出建議,全都是反向勸說。
魯同本想偕同眾人謀計,哪知七武士早與自己“離心離德”,他裝作怫然大怒的樣子,甩袖而去。
七武士不知魯同是真怒還是假怒,連忙跑到前邊攔住魯同的去路,跪拜于地,口呼道“吾等妄言,請公子降罪”。
魯同看著這七位委質(zhì)效忠的武士,不知是喜是悲,連忙將他們一一扶起,溫聲道“得二三子為佐,幸也”,表示原諒了他們。
桃襄回想起魯同方才負(fù)氣而走的畫面,又想起公子廄苑中所說的忠貞之士,暗自告誡自己也做個忠貞之士,“忠貞之士安能不遵君令,雖亂命吾亦行也”。
桃襄為表心中愧疚,諫言道“君子莫不如去拜見夫人,求一馬車”。
文姜的性情過于強(qiáng)勢,魯允父子對她都有一份畏懼;魯同成長之中,也多是乳母及魯允兩位媵妾在照料,母子感情很是淡薄。
他可不想引來母親的一番指責(zé),遂搖頭婉拒了桃襄的建議。
另一人諫言道“國君的私苑應(yīng)該有備用的車輛,今日國君出巡,私苑應(yīng)當(dāng)無人看守”。
魯同欣然采納了他的意見,眾人緊隨魯同身后,行至私苑,果然空無一人,只有兩匹老馬在木槽上嘶嚎,追訴著往昔為國君拉車的榮光,不遠(yuǎn)處,一輛樹著華蓋的破舊戎車也出現(xiàn)在魯同的眼簾。
“車馬可有大害,能否出行?”這是魯同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桃襄率人點檢一遍,回答道“尚有一馬可以拉車,戎車無大害”。
“御”是士的基本技能,武士們自然不生疏,轉(zhuǎn)瞬便套好了戎車。魯同腳踩桃襄肩膀,登上戎車,興致盎然道“桃襄為御,其余人暫作徒卒”。
魯同一行出宮,并未遭到宮門守卒的阻攔,一路暢通無阻,沿馳道將曲阜城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