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著了，在遙遠而模糊的記憶中，似乎是這樣。感覺如幻影一般似是而非，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一如無數(shù)時間以前的浮光掠影，然后，陷入朦朧的夢境。
過了許久，也許是一頃刻，待這一時的異樣感散去之后，我的意識頓時清醒了不少，四下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越看越覺得有些熟悉，當看到墻上紅的發(fā)黑的橫幅所寫的字句時，我的記憶突然被喚醒。
是了，這是鎮(zhèn)上發(fā)生火災(zāi)被燒掉的“方圓大酒店”，把我那三十五個冤種同學燒死的那個。
位于三樓的四號包廂，最后一次同學聚會所在的地方。
橫幅上寫著呢，“江山高級中學1653班畢業(yè)聚會?！?。但是為什么呢？
我的視線投向窗外，哦，只是內(nèi)部相像，外面實際上是另一個地方嗎？
我在酒店包廂內(nèi)四處走動，觀察了一陣，于是身體多了一些實感，思緒更加清晰了。
眼見沒什么特別的地方，我略感無趣，試著推開了包廂的大門。和先前在窗前看到的一樣，外面并不是那家已經(jīng)倒閉的酒店，而是……
我高中的學校啊……
我一步踏出。
“寧，你終于回來了。”
忽然，一道空靈靜謚的聲音襲入我的腦海，仿佛來自四面八方最深處的振顫。
這是夢，我再次想起。
這是來自夢的聲音，來自意識深處的聲音，但顯然，它不應(yīng)該這樣。
“哦。”我微微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是了，讓你白等了好幾年了，有些急迫也算正常?！?p> “寧，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忘了?！?p> “某種意義上是這樣，”我滿不在乎，“很多時候，我不一定是我，記憶當然談不上可靠，但無所謂了，我問你，我種的藍莓成熟了沒有?！?p> “你就只在乎這個嗎？我呢？”
“我可以不追究?！蔽衣曇粑⒊粒氩[著眼，“告訴我藍莓成熟了沒有。”
“熟了熟了?，F(xiàn)在都六月十七號了，你種的是早熟品種，前兩天就開始成熟了?！?p> 聲音明顯更加清晰和情緒化了，甚至還帶上了一絲靈動，看來你靠得更近了啊，真是冒昧。
算了，這樣我也能好好睡上一覺?，F(xiàn)在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搞了什么。
我再次抬腳踏向前方，一步，接著一步……我走的很穩(wěn)，濕氣與污血相互侵潤，化作掠過兩旁的腥風，沒有擾動我半濕不干的頭發(fā)——哦，這種狀態(tài)，真是糟糕，我應(yīng)該用吹風機把頭發(fā)吹干的。
暗紅色的背景上，幾道微不可查的裂痕浮現(xiàn)，最后一步，在平地之上，天臺的階梯跌落在我的身后，滿天的鐵銹紛飛，整個學校在我的來路上坍塌陷落，在一瞬間的天崩地裂中，只剩下了腳下這棟高樓。
“哦，是這個呀。”我的聲音淡淡的，是的，我依舊不怎么在乎。
只是，對她而言，好像很深刻呢，呵！果然有點大病，重復(fù)播放個de呢。
夏日午后的陽光總是令人怠惰，我本是不愿過多走動，可思來想去，總是放不下種在天臺的那幾顆藍莓樹。
藍莓屬灌木，當年是一年小苗買來，如今畢業(yè)在即，歲月沉淀下，正是到了試果的時候，4月開花，5月結(jié)果，6月成熟。
我養(yǎng)了三年，好不容易沒有被多事的教務(wù)人員或者傻逼學生毀掉，沒有被天災(zāi)或意外弄死，養(yǎng)到了現(xiàn)在，比起幾天后的高考，這甚至更讓我在意。
但所謂天有不測風云，擰動門把傳來的觸感令我心中一悸，門被反鎖了，就在我吃飯的這半個小時之內(nèi)。
沒由來的寒意籠罩全身，我依舊冷靜，以最快的速度翻找出鑰匙插入鎖孔。
門被我打開了，然后……
“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直接跳下去！”
帶著哭腔的女聲讓我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我并沒有理會，而是立刻跑向了放置花盆的地方。
“你別過來！我真的跳下去了！”聲音似乎更加焦急，我加快步伐，瞬息之后看到了被踢倒在地的花盆。
“我……我……”
我死死的盯著護欄之外的人影，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注意到聲音的主人。
“你什么你？！你他媽腦子有病?。。。 ?p> “我……我跳下……”
“你跳不跳關(guān)我什么事?。尩氖指_一樣，爬個護欄都不知道爬，你知道我這藍莓樹種了多久嗎？媽的！要是一盆還能說是不小心，三盆都給我踹倒了，媽的！”
只聽“哇”的一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的噪音就開始瘋狂攻擊我的耳膜。
發(fā)生了什么，哦，好像是她被我罵哭了，不對，她本來就在哭，只是沒有現(xiàn)在這么厲害。
我看見她原本就有些紅腫的雙眼一下子落下滾滾淚珠，眼淚鼻涕一大堆，哭的是稀里嘩啦，有點嬰兒肥的臉蛋紅的就像熟透的大蝦，又有點像是燙傷。
白色校服上衣的領(lǐng)口附近本來就有些濕，現(xiàn)在直接擴散到了整個前胸。
一時的憤怒重新被冷靜所壓制，我我來到花盆前檢查了一下，幸好，只是傾倒了而已，植物的生命力一般都很頑強，這主要的莖干都沒什么損傷，就是有一些葉子和側(cè)枝碰壞了，又損失了一些果實而已。
既然沒什么問題，我便不想再繼續(xù)追究，抬頭看著她：“喂喂喂，我原諒你了，你還哭個毛線呢，該干啥干啥吧！”
俗話說的好，無理還得爭三分，得理為何要饒人。但我向來不喜歡做多余的事情，既然藍莓沒事，當然就選擇了大發(fā)慈悲的原諒。
然而女孩并不領(lǐng)情，依舊我行我素的哭泣，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我見狀一把握住她抓在護欄上的手腕，隔著護欄拉了進來，讓她整個人貼在護欄上。
“不準哭了聽到?jīng)]有，不然不讓你跳了！”
“嗚……嗚嗚嗚……你……嗚……你再說我……我就跳下去了……”
“我靠你神經(jīng)病吧！”我難以置信，接著加大了音量，“我是說，你再哭，我就不讓你跳了?。?！別自作多情好不好，你跳不跳對別人沒有半毛錢影響，真以為別人怕你跳下去呢！”
“我……你……嗚嗚嗚嗚嗚嗚嗚……”得，哭得更厲害了。
我：……
行，那我還就真不讓你跳了。
護欄是不銹鋼做的，也就一米四左右的高度，離我胸口還有一段距離。
于是我直接伸手越過去抓住她另一只胳膊，這時才發(fā)現(xiàn)她非常瘦弱，胳膊一只手就能握死。
另一只手從里面松開，同樣越過去抓住，一用力就給她從護欄上面拖了進來，扔在地上。
“嗚嗚嗚嗚……你不要救我……嗚嗚……讓我死……讓我跳下去……”
“啪！”我用力給了她一個巴掌。
“清醒了嗎！”
“嗚嗚嗚嗚……”
“啪！”又是一個巴掌，“別他媽哭了，我就沒想救你。給我停止你的噪音，然后你隨時可以跳下去?！?p> “嗚嗚嗚……嗯……呃……呃，別，別打了……我……呃……我不哭了……”
女孩依舊一抽一抽的，但是聲音已經(jīng)微弱了許多，只是還有一些身體的慣性，我知道，這種抽泣一時是無法靠意志止住的，所以也沒有繼續(xù)甩巴掌，轉(zhuǎn)身走過去把花盆挨個扶正，以及把掉出來的花土回填。
“我說，你應(yīng)該不是真的想死吧?！?p> “呃呃呃……我……呃呃……”
“一個把死掛在嘴邊的人，以我的經(jīng)驗來看，不是真的要死，而是沒有經(jīng)受過社會的毒打，或者毒打的還不夠。我從小就見過了各種大人的丑惡嘴臉，見慣了世態(tài)炎涼，我知道人活著就得靠自己一口氣，沒有人會幫我，骨頭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跌在泥坑里自己爬出來，下雨了沒傘就搶別人的……總而言之，如果你還是要跳樓，就去跳吧，反正選擇權(quán)在你自己手上，我是沒這閑工夫去管?！?p> 我轉(zhuǎn)過頭：“怎么不說話了？”
“呃呃……我……呃，我呃……喘不過呃……氣……呃……”
她依舊維持著我剛才給她扔在地上的姿態(tài)，動都懶得動一下嗎？真是有夠擺爛的。
“好吧?！蔽覄倻蕚湟蛔吡酥?，突然就想到教學樓樓道里的監(jiān)控。媽的，坑貨呀，這要是今天讓這家伙跳下去了，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我連忙走過去提起她的上半身，輕輕拍了拍后背：“同學，我?guī)阆氯?，今天咱先別跳了哈，改天你換個離這里遠點的樓跳?！?p> 呃，我面容古怪的看著天臺上的畫面，對比起自己的記憶：“在你的視角上，我都快趕上圣母瑪利亞再世了。還有，那天最重要的藍莓樹呢，怎么沒了，你這小電影真是一點都不還原啊?！?p> “不管怎樣，現(xiàn)在的我是寧一手塑造的，不是嗎？”
“環(huán)境永遠都是惡劣的，無論怎么講，你這純粹是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行，是你不夠堅強，更不夠自私。你永遠無法避免他人的惡意，這是人性，你只能改變自己，以更強的惡意和暴力反擊回去。就算能力達不到，也至少在明白本質(zhì)之后，好好愛護自己，不讓惡意得償所愿?！?p> “智慧生物必然擁有自我認知，自我認知又是自私的源泉與溫床，所以沒有人是不自私的，只有程度和自私方面的相對不同。而既然自私，智慧生物的種間競爭便總是會讓最陰險的、狡詐的、殘忍的——比其他個體更加自私的個體脫穎而出，淘汰掉那些不夠自私的個體，資源總是相對有限，總會有種間競爭，因而人類社會總會是人吃人?！?p> “讀的書多了，人就總會被文明的表象所欺騙，而忘記了叢林法則和社達現(xiàn)象永遠杜絕不了的事實，無法洞悉社會學黑暗的本質(zhì)?！?p> 略作回憶，我一臉的地鐵老人手機，當時我只想讓她安分個幾天，等學校的監(jiān)控數(shù)據(jù)自動格式化，這家伙自己奉為圭臬反倒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