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三百一十四年冬月初五,午正時分,錦洲忽現(xiàn)天狗食日,約炷香時間。期間飛沙走石,伴有鬼嘯魔嚎,煌煌不見天日。后一點紫光自日中而降,倏而不見,散入錦洲?;陌У垡暺錇椴幌椋蹬阱\洲,貶錦州刺史、錦州司馬一干人等為庶民,征錦州之稅名為“災賦”?!?p> 一個沉郁頓挫的聲音從一間破舊的書院中傳出。院內(nèi),幾個稚嫩的少年端坐在破舊變色的書桌前,人人手中端著一本發(fā)黃頁腳卷邊的史書,專注的聽著臺上的先生講課。
坐在最后排的是一個清瘦的少年,穿著洗的發(fā)白的衣裳,面容沉著,正聽得入神,卻見他忽的打了一個哈欠,伏在課桌上睡著了。
輕微的呼吸聲從臺下傳出,在安靜的學堂里清晰可聞,引得幾個少年暗笑了起來。
臺上的先生提起戒尺走到睡著的學生桌前,敲了敲桌子。
“秦昭!”
原本睡的正香的少年一個咕嚕站了起來,慌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誒,先生?”
“我且問你,錦州災賦因何而來?”
“荒哀帝昏庸無道,以天象為借口,橫征暴斂,魚肉錦州百姓?!?p> “那于何年征此賦稅?”
“大荒三百一十四年”
先生頓了頓,接著又問道,“有何后患?”
“不過三五年光景,錦洲百姓民不聊生,人人揭竿而起,荒朝不久矣!”
“噤聲!此話在我這可說,但切不可在他人面前提起?!?p> “誒,先生,咱錦州百姓誰不個個把荒哀帝天天掛在嘴上罵,學生說這一下下有什么問題?”
少年略有不服,昂起頭問道。
先生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戒尺,雙手背在身后,肅然道:“在外面不比在書院,在外要謹言慎行,多少人因為言語之事,被人攻訐,你們千萬記住?!?p> “先生,荒哀帝殘暴不仁,兩任太史僅因不肯修改史書,被其賜死,這史書上一字一句均是先人用命換來的,就為了能讓后人知道真相,若真相不能為人所知,那他們的血豈不白流?”少年倔強的不肯低頭。
先生沉默少許,聲音溫和,“真相不為人的意志而改變,自然是對的,但活著才有真相,先生這一生,有太多遺憾,所以希望你們能不重蹈覆轍?!?p> 面前的少年撓了撓頭,有些好奇,正要問些什么,屋外“吃飯啦吃飯啦!”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今天的課就到這吧,下課回家吃飯吧!”先生揮了揮手。少年們均行禮相送,隨機按捺不住愉悅的心情快步向外沖去,唯獨那個叫秦昭的少年行禮后卻跟在夫子身后走向飯桌。
“誒,夫子,你以前去過皇城嘛?”
“去過?!?p> “那皇城比起附近的錦城怎么樣?”秦昭撓撓頭,滿心的憧憬。
“好也不好?!?p> “夫子,……”
“好了好了,趕緊吃飯,一會兒涼了?!币粋€溫婉的婦人端著碟子從簾后走出。
“師娘!你今天的手藝聞著可真香!”秦昭露齒一笑。
“嘿,就你這孩子會說話,多吃點兒,正長力氣呢?!眿D人淡淡一笑,夾起幾筷子菜向他碗里探去。
“誒,師娘,我夠啦,還是讓夫子多吃些吧!”
婦人疑惑不已,“???”
秦昭撓撓頭,“昨晚我好像聽到您說讓夫子用力點?”
“噗,咳咳,秦昭,別瞎說!你聽錯了!”一旁安靜吃飯的夫子猛咳起來,婦人頓時紅著臉,“你這孩子凈胡說!對,你肯定是聽錯了!”
秦昭困惑的睜大眼睛,“哦,這樣???可能我最近沒睡好?夢里聽見的吧。”
“秦昭,這幾天又看了些什么書?”夫子順了順氣,發(fā)問道。
“誒,夫子,這兩天沒看書了?!鼻卣寻欀检?。
“嗯?”夫子皺了皺眉。
“夫子,您的藏書學生已經(jīng)都看完了?!?p> “全看完了?當真?”
“當真,學生已然一字不漏全記住了!”
“大荒一百二十七年間,有何大事發(fā)生?”夫子放下碗筷,凝聲問道。
“大荒一百二十六年,武帝繼位,笠二年發(fā)兵大胤,奪大胤許,云,關(guān),三州。史稱連月三州”
“黃超緒有何事跡?”
“黃先生為大荒一百七十二年首名,后官至宰相,主張苛律治政,著有《律解》?!?p> “《律解》第三百二十七條?”
“諸決罰不如法者笞九十,以故致死者徒十年。即杖粗細長短不依法者,罪亦如此?!?p> “謙亨,君子有終出自何處?做何解?”
“最早出自《無象》,意思是謙虛可以使百事順利,但并非人人都能堅持謙虛下去,只有君子才能堅持到底?!?p> 先生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不錯,都答對了,但切不可驕傲自滿,須謹記君子有終。”
秦昭鄭重的點了點頭,隨即有些苦惱道,“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現(xiàn)在越睡越久了。以前每日也不過需睡四個時辰,現(xiàn)在已然要六時辰了。只而且每日必定要睡足六時辰,不然就會像……。”說著他打了個哈欠,眼皮一合,趴在了桌子上。
“好了,你這孩子,別鬧了,快起來?!睅熌飭∪皇?,剛要伸手去拍他,卻被夫子制止了。
“他真的睡著了,當真奇怪?!毕壬蚜税亚卣训氖滞?,“脈象平穩(wěn)有力,和常人無異?!?p> “啊?老爺,這毛病真的連你也看不出來嗎?”師娘驚訝道。
“當真奇怪了,我在醫(yī)術(shù)上也算小有造詣,卻仍看不出這是什么毛病?!毕壬唤獾姆畔铝怂氖滞螅凰妓髦?。
“照這個樣子下去,這要是越睡越久,起不得一天睡滿十二個時辰?!”
師娘想了想,面色緊張,“那,那不就是活死人了嘛?”
“這孩子真的命苦,從小沒爹沒媽的,基本就是咱們養(yǎng)大的,你快想想辦法???”
“好了好了,還沒到那個時候呢,別慌慌張張的”,先生猶豫了片刻,轉(zhuǎn)身去了書房,寫了封信,“正好一年一度的春圍要開始了,小昭在我這也學不到太多東西了,就讓他去老友跟前瞧瞧吧!”
師娘驚訝了一下,眼圈紅了紅,“老爺,你……”
夫子又好氣又好笑的摸了摸她腦袋,“怎么啦,小昭難道就不是我看著長大的嘛?”
“老爺,你真好!”
“哼,你夫君我啥時候不好了?”
“力氣再大點就更好了!”
婦人得意的看著先生羞怒的臉頰。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朵。
“好了好了,孩子還在這呢!”
“旁邊的屋空著的呢,把小昭放那躺著吧?!?p> “好!為夫來搬,就當鍛煉力氣了……”
“吱”的一聲輕響,房門又關(guān)了起來,只余下清冷的月光穿過窗格,照入屋內(nèi)。
隨著屋內(nèi)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一點微弱的紫光乍現(xiàn),伴著呼吸聲閃爍,隱隱約約,像天上的星星睜開了眼睛。隨即,成片的紫色微光逐漸顯現(xiàn),恍若天上的星云,又恍若整個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