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未免強(qiáng)詞奪理。
只是這般好心思這般好口才,用在我身上到底是多費了?!?p> 寒沉冷聲在后院響起。
徐徐探進(jìn),赫然是那滿眼陰郁的允今安。
她原就恨毒了顧承御,面對聽著這善解人意,動人至極的推心置腹之言,話里話外卻是向著顧承御,頗有勸和之意的說客顧招娣,她自然給不了好臉色。
卻也知道她如今所受的一切都是出自顧承御手筆,與旁人全然無關(guān)。
更清楚顧招娣身為顧家人,毫無條件幫著自家人是倫理常情。
迫于顧承御那強(qiáng)勢壓迫,不敢多言是本份慣性。
便如她如今,對顧家人有著莫名敵意是本能反應(yīng)。
看在顧招娣那伏低謙卑之態(tài),看在孕肚的份上沒有惡言相向,是根深蒂固的教養(yǎng)。
往那極度隱忍壓抑的眸子看了眼,顧招娣道:“我當(dāng)初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想來你多少也知道些?!?p> “其實我和你是一樣的,落人指掌,玩于指掌,也有過受人脅迫的暗無天日,受盡屈辱折磨,身不由己心不由己?!?p> 如今再是風(fēng)光,憶起從前,心里還是痛的,不過瞬息,她那眼底就泛了些紅熱。
眼神倉惶躲了幾番,她緩聲道:“然……如今想明白也好過了?!?p> “你如何就和我一樣?”
聞言,允今安眼底暗涌滾滾。
“試問杜家二郎性命可是命喪大郎之手,杜家顧家之難可是與大郎有過半分關(guān)聯(lián)?
試問杜家大郎可曾屠你滿門害你親長?
可曾日日欺你辱你,將你逼入絕境挫你念想?
可曾出盡百寶將你踏進(jìn)泥潭挫骨揚灰?
你沒有。
你所受的苦楚于我而言不過是太倉一粟,又何以與我相提并論,又為何要將你的思想言辭強(qiáng)加與我?”
“我的意思是……年少情分難求,其實五弟心里是有你……”
“三姑娘休要再提這叫人作嘔的情分?!?p> 允今安強(qiáng)行打斷她。
提及那不愿憶起的從前,她心里翻攪不已。
每憶一分,那心便如刀剮一分。
直叫她痛叫她恨。
“但凡知曉一二的人都知我與他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三姑娘卻說要我顧及年少情分。
敢問他顧承御手起刀落絕我后路毀我身骨之時,可曾念過所謂的年少情分?
錮我侄兒,一次次以他做脅逼迫我輕賤我之時,可曾念過所謂的年少情分?
殺我摯友,殘忍暴戾至極之時可曾念過所謂的年少情分?
毀我清白,用那等齷齪手段一次次折磨踐踏肆意凌辱我之時可曾念過所謂的年少情分?”
“從始至今,我允今安可曾做過半分傷天害理,做過半分謀你顧家之事?
我甚至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究竟做錯了什么就莫名落得如此下場。
噩夢連連擔(dān)驚受怕,日夜無端朝不保夕,而這一切,都是拜那所謂的年少情分所賜?!?p> 頓了瞬,允今安定定看著她:“煩請三姑娘告訴我,如今的他于我而言,情從何起,分又何在?”
“時至今日我也不怕告訴你,普天之下不會再有一個人比我更恨他,比我更盼著天爺開眼取他性命。
此事,便是骨化黃土也絕無改變半分的可能?!?p> “三姑娘有這閑心來游說我,倒不如去勸勸你那五弟,不說放我性命,也不說我侄兒如何,只求他能做個人?!?p>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p> 顧招娣素來性子軟卻也明事理,知道此事原盡是老五之過,如今看見她身上手上難以藏匿深淺不一的傷印紅痕后,愧疚之余更泛了些心疼之意。
原還想說些什么,但見她徐徐偏過臉有了幾分送客的意味,就極有眼色的起了身:“那、你且好生將養(yǎng)著,我就先回了?!?p> 臨了,顧招娣又極其不安的回頭交待道:“你需要什么直接派人來尋我便是,……若是無事,或是不便也莫怕,我過些時日會再來看你?!?p> 顧招娣嘴上不說,其實心里多少有些敬佩她的。
光看允今安身上新舊交疊的恥痕紅印便知那暴戾放蕩程度絕非常人之舉。
還有那些樁樁件件的駭人聽聞。
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聽聞,她絕不敢信那竟是五郎下的手。
不敢信當(dāng)初那樣憎惡杜寒江的人,如今竟會比他更甚百倍不止。
更不敢想象這樣瘦弱的小姑娘面對那高壯強(qiáng)悍的武夫一次次的逼迫折磨究竟是如何撐過來的。
午夜夢回之時,心里眼里又載了何物。
事到如今,不怒不瘋竟還能保持頭腦清晰,牢牢謹(jǐn)記那份執(zhí)念,護(hù)侄兒周全,甚至還能不牽連旁人。
若事事果真換去她身上,就是不死,只怕是也會發(fā)瘋。
后來的日子,顧招娣時不時便會奔忙于忠勇侯府和尚水榭之間。
只是顧承御自去了外營后就再沒回過府,所以她多數(shù)是去尚水榭。
有時候是給允今安送些上好的藥材給她調(diào)養(yǎng)身子。
有時候是陪她說話解解悶兒。
但允今安待外人素來就性子寡淡,對顧家人更是提不起好臉色。
但也好歹能忍著不亂動怒。
于她而言。
禍不及家人,便是她能予的最大仁慈。
時間一天天的過,很快就到了元宵。
得知顧承御這日會回府的消息,顧招娣一大早就趕著去了。
候了整整一天,直到暮落的時候,才等到顧承御回府。
見她來,顧承御不免詫異:“三姐久候此處,可是有何要事?!?p> 顧招娣知曉他的脾性,便只半真半玩笑著說:“怎么,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回娘家用頓飯還得看你臉色了?”
聞言,他原本煩悶多日的臉難得的露了個笑。
顧招娣自幼夾縫求存,自然少不了些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
當(dāng)即沒提。
閑聊幾句家長里短時沒提。
在他問她近日可好的時候沒提。
甚至在他無意提了聲安兒的時候,她也只字不提。
直等酒過三巡后,見他越發(fā)迷了眼,頗有些微醉目光流盼之時,她才不緊不慢的尋了個恰當(dāng)時機(jī)勸問了幾句。
饒是再小心,逆鱗一碰,他那好容易放松些的眉眼就突然難看起來。
如大夢初醒般,握在酒杯上的指骨猛地用力。
下一刻就聽他啪一聲,怒拍在案上:“那是她咎由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