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離和菱兒騎著馬向前走,不久便碰到彌陀。彌陀說,蘭走在路上一聲不吭。她以前不是這樣,走了不遠蘭下了馬,站在哪很久。她忽然轉(zhuǎn)過身來抱住自己嚎啕大哭。等哭的沒了力氣。又上了馬道:“不必送了”。而后頭也不回的騎馬走了。
彌陀說,殺了迷流之后一時沒了去處,這世間這么大,除了做殺手別的一無所知。便流浪到一處小鎮(zhèn)在一家酒館花光了盤纏還欠了許多債,他們在我酒醒之前綁了我,嚷著要送官府,我怕官府認出我是罪大惡極的八玄司二重使,日后一輩子被關(guān)在黑濕的牢籠里不見天日。我哀求他們放過自己,可他們依舊不依不饒。
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就像我殺的那些人死前的那種害怕。最后他們讓我在酒館打一年工來換取自由,繩子解開的時候我想殺了他們而后一走了之,但之后我還能去哪呢?
我在酒館什么都干:劈材,燒水,擇菜,端盤。他們知道我會拳腳還負責(zé)酒館安保問題,我在哪里認了掌柜做師父教我炒菜。不出幾個月我也能像模像樣的炒幾個簡單的小菜,師父是個明眼人知道我以前可能干過許多壞事他說:“人啊,不論你干什么事。上天都看著呢,你殺過人,夜里那些鬼魂便會糾纏著你。你救過人,夜里哪些人便會為你祈禱,不用酒也睡的安穩(wěn)”。
幾天前酒館變得熱鬧,一打聽原來是小師妹陷入困境。但一年之約未滿我又豈能離去,師父看出我的煩心事,追問之下我才道清緣由。沒想到師父大手一揮:“去吧,我早就看出你并非普通人。這幾個月你早就把帳扯清了,多留你一段時間是叫你認清自己。我想你已經(jīng)不會再干一些錯事了”。
酒館關(guān)了半天門來為我送行,一路趕到這里卻沒想還是沒能救下小師妹。
夜離聽完說:“若是現(xiàn)在給你一個救贖的機會,成為一個好人,你可做得”?
“什么”?
“加入鎮(zhèn)虎司,和我一起阻止一場生靈涂炭的大戰(zhàn)”。
“可管飯”?
“管,管飽。頓頓有酒有肉”。
兩人相視一笑。諾囡在旁莫名奇妙問道:“什么?管飯”?
彌陀道:“嫂嫂不知我飯量大,小時候練功苦,常常餓的沒力氣。大師兄見我如此,頓頓把飯分我一半,還說自己不喜歡飯菜口味。之后我便常常跟在師兄后邊,師兄妹們都笑我被飯菜收買”。
“哦,等到了鎮(zhèn)虎司。我親自下廚,再把我爹藏的好酒拿出來定要讓你吃到撐”。諾囡又紅了臉小聲嘟囔:“還有,我和你師兄還沒成親呢。不能叫嫂嫂”!
彌陀聽完看了看夜離,又看了看低著頭的諾囡很爽朗的笑著,笑著笑著突然感到一絲落寞笑聲便戛然而止,看著旁邊兩人心中升起一丁點莫名的嫉妒。
按彌陀所說前方不遠處有坐寺廟,廟里前不久剃度了一個人。這個人正是五重使南華,現(xiàn)法號空山。三人花費兩日到了枯山寺,才一進門便看到一僧人正在掃落葉。才掃好一堆,風(fēng)一吹樹上的落葉連同剛掃好的枯葉又吹了一地,那小僧又從頭開始掃?!澳先A,你看誰來了”。那小僧抬頭一看嘴角明顯上揚了一丁點但隨即雙手合十:“施主又拿小僧開玩笑了,師父賜名空山。前塵往事我以不記得了”。
“你在這干什么”?陌離向前走了一步,擺擺手示意彌陀諾囡不要說話。
空山低著頭:“師父讓我只能用掃帚把這片落葉弄干凈,我已在此掃了一上午”。
“可曾悟到什么”?
“以前的痛苦,拼命想忘記卻越來越深刻。師父是讓我直面痛苦”。
“你因何而痛苦”?
“師兄,別再問了”。彌陀插言道。夜離還是擺了擺手。
“我在十七歲的時候喜歡一個女人,她不是別人是八玄司掌門迷流的妻子。我知道這是錯的但我就是忘不掉她。見到的每一處風(fēng)景都想與她一同看,聽到的每一個故事都想同她講,但她對我始終不聞不問。有一日我多喝了幾杯酒借著酒勁闖進師母房里,那種母親般的溫柔是我從未擁有的。她摸著我的頭那種感覺就算當(dāng)時死了,我也無怨無悔。迷流好巧不巧進來了,他二話不說一掌劈死了師娘,我到死也不會忘記師娘幽怨又有點難以言說的眼神。每一個晚上我都能夢見師娘的死,我以為迷流死了我的痛苦會隨之減輕。然而并沒有,我現(xiàn)在一閉上眼都能看到師娘。我在寺里看見過其他僧人調(diào)戲女香客,看見他們偷吃肉,看來佛法也抵不住人的欲望”。
“佛法可以洗滌他人但不包括你”!
“為什么?難道愛一個人有錯嗎?”
忽從大廳走出一老和尚,他自行介紹是空山的師父虛俞。便對空山道:“愛一個人沒有錯,愛誰都沒有錯。我佛慈悲對萬物都是平等的,凡事都有因果。你來這么多天從沒為你以前殺的那些人懺悔過,你殺的那些人便是因,你師娘便是果。入我佛門要斬斷七情六欲你卻對凡情更加深刻!你對你師娘并不是愛那只是欲罷了!”
“對了,殺的人是因,師娘便是果。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空山自言自語道若有所失的走向后院。
夜離看著空山從墻角轉(zhuǎn)至不見輕嘆一聲說:“走吧,南華若能在此放下,也是他的造化?!?p> “各位施主請在此住上幾晚,空山為此事迷惑太久,今日又巧得諸位解化。該有個了結(jié)了”。
寺院里很靜,一晃便到了晚上。不知從哪座房里突然響起木魚聲“當(dāng)……當(dāng),當(dāng)”。聲音很響卻并不影響睡眠,旁邊的彌陀已經(jīng)香甜入夢了,真羨慕彌陀:任何事只要對別人說出來就沒事了。相對自己哪怕在任何人面前說上千萬遍,到了晚上那些事物還是會一遍一遍的纏繞著自己,害怕安靜卻又享受安靜。翻來覆去實在難以入睡,夜離穿了衣走了出來。他想到諾囡房子里看看,好像只要看到她心里就能平靜一陣。站在諾囡門口又不敢進去,她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睡下了吧!再向前走走,木魚聲越來越近。前面一座房子門大開著,正中間的佛像威嚴宏大微睜著眼好似能看透一切事物的本質(zhì),讓人不寒而栗??丈降膸煾柑撚峁蛟诜鹎伴]著眼一下又一下的敲著木魚。夜離正準備走,虛俞停下了敲擊。
“施主既然來了,為何不坐坐再走”?虛俞回過頭,夜離卻看到他的眼里正滴著淚。
夜離走到一個蒲團旁坐下:“大師為何事如此傷心”。
“貧僧修行已有四十載,但好多事還是想不透徹。我為他人排解困惑,但我自己的困惑卻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渡世人,何人渡我?也罷,也罷!”
他看向夜離又道:“十幾年前迷流曾經(jīng)來過。他向我懺悔,說他做了錯事。他讓一個孩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他認為自己做完這件事會很爽,會仰天大笑。事實上他確實笑了,但是并不是那么痛快。他看到那個孩子會有愧疚感!他喜歡那個孩子但永遠有愧于他,他欠下的遲早要還”。
夜離沉默了好一會道:“我們殺他的時候。我本以為我會是憤怒的,大仇已報的痛快。我終于要從陰影中走出去了。但我還是沒能親手殺了他,他雖然是我的仇人,但也是我的師父。殺了他我父母也不會活,我做的惡事也并不會抹平。我也并不能走出痛苦”。
“迷流是為了武林第一,其實你們八人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們殺人是錯的,但你們把它全部歸咎到迷流身上。你們殺一人對迷流越恨一分,其實你們恨的是自己。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管之前做過多少錯事,只要悔悟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依然是個好人?!?p> “很難,……。只要我現(xiàn)在走出這個房門遇到的每個人都不會說我是個好人!”
“做好人是為了讓別人知道嗎?如果你以此為目的那還是另求他法吧”!
夜離沉思良久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施主內(nèi)心良善,但總是糾結(jié)于以前犯的錯。不管你怎樣彌補,總覺得虧欠。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你無法補救但你已經(jīng)為此事付出足夠多的代價,即使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會有。不必擔(dān)心不必憂慮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就行”!
“夜離起身又看了遍堂前的大佛,那雙眼睛不論站在哪里都像是看著自己。他向虛俞道:“師父早點休息”。便出去了。
回身又走到諾囡的門前,沒忍住還是進去了。諾囡側(cè)著雙腿夾著被子,頭發(fā)四散在枕上,睡的很香甜。夜離走到跟前手輕輕的撫摸著諾囡的額頭,他太喜愛她了,沒遇見她之前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讓自己內(nèi)心平復(fù)一點。遇見她之后就像一個太陽照耀著他的世界,照耀著他的每個角落。他可以把心里的任何話都毫無保留的告訴她,她會很認真的聽著,她會因為自己傷心而難過。他替諾囡蓋好了被子轉(zhuǎn)身欲走。突然手被拉住,輕輕飄來一句:“別走”。諾囡嬌小的身軀向一邊挪了挪騰出一個人的空位,夜離便寬衣鉆進被窩。一只柔軟的手探索般搭在夜離胸口。
輕聲道:“我很小的時候總喜歡和母親睡,有一段時間他們不讓我跟母親睡了,甚至白天也不讓我跟母親見面。然后突然有一天爹爹把我拉進母親房間。我看到我的母親眼睛深陷在眼眶里,臉上的顎骨突出,沒有一點肉,蓋著一個單薄的被子。虛弱的大口呼吸著氣。她看到我還是強擠出一點笑容伸手想摸摸我。她很輕柔的摸著我的臉,一下又一下,替我抹著眼淚。她深吸了一口氣對我說:“囡囡,今后我不能再看著你長大了!……你要聽你爹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斷斷續(xù)續(xù)說完這句話,猛烈的咳了好久。好像要把心都要咳出來似的。爹爹勸她歇歇不要再說了。她對爹爹吼道:“我今日或許下一秒就死了,我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對囡囡說,你別攔我?!彼空f一個字我都感覺她要死了,可是她還是很溫柔的看著我又說:“今后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堅強,要笑,要好好讀書寫字,要好好跟你爹學(xué)武,這樣別人才不會欺負你”。她又看著爹爹漱漱流出眼淚:“夫君,我不想死,我還想看著你倆。我還沒看到囡囡成婚呢,我還沒有跟你白頭到老呢”!爹爹把母親擁入懷里,母親邊咳邊哭,哭的好傷心。我也跟著哭,不一會母親沒聲了,爹低下頭看了看,母親已經(jīng)走了。他又把我擁入懷中,我哭了好久。可是我再哭母親也回不來了!
諾囡感覺到有一只手替她擦著淚。她便把頭埋進夜離的懷里使勁的哭著。哭了好大一會才止住淚又道:“你知道嗎,從我娘死后,我很少對別人哭過。我不能對爹哭因為他太忙了總不在家,好不容易回趟家,我得裝作自己很開心,他才能放心。我不能對別人哭,因為別人始終是外人,在這世上我只剩爹一個親人了。我努力學(xué)習(xí)努力練武可始終是我一個人一直都是我一個人”。
夜離兩手緊緊的摟住懷里的人:“現(xiàn)在,你還有我。我會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絕不讓你吃一點苦”。
諾囡伸出頭看著自己愛人的眼睛:“嗯,我相信你”。
……
天蒙蒙亮,寺里的僧人都急急忙忙從門外經(jīng)過竊竊私語,好像是說誰死了。夜離穿好了衣替諾囡蓋好了被。出門去看看,轉(zhuǎn)至后院僧人的禪房。遠遠就看到好多僧人圍在門口墊著腳尖向里望去。又聽見里面?zhèn)鱽砣寺暎骸斑@,這。阿彌陀佛。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夜離擠過人群進入屋內(nèi)。屋里是幾個身穿袈裟的老僧還有空山的師父,彌陀也在。再透過幾個人看到床上跪著的是全身赤裸的空山,頭無力的垂著,已經(jīng)死了。這也是他的造化,解脫了也就好了”!
夜離收了畫像,用被子遮了空山:“沒想到空山竟然這么偏執(zhí)”。
“施主放心,我等定會好好超度空山的,愿他早登極樂世界”。一旁的一個老僧恭敬的對夜離說道。
“多有叨擾,告辭”。夜離抱了抱拳便跟彌陀走了出去。
兩人收拾完行李,諾囡已經(jīng)醒了。三人騎著馬往小紅所在的鎮(zhèn)子出發(fā),一路上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并沒有多說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