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父說,這個孩子眉眼帶笑,甜美可愛,就取命叫“情”吧。
溫母躺在床榻上,疲憊的笑,說:“聽著到是個軟糯的名字,也盼著她也能如著名字一樣,生的個溫溫柔柔的脾氣也好,將來,也好嫁的出去。”
“這是什么話!”溫父正在興奮頭上,聞言很是不屑,“我的女兒,誰敢嫌棄,只有那神仙一般的人品才配的起!”
后來,溫情長大,果然沒有如溫母所期待的那樣,溫柔嫻靜,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大家閨秀。不過溫父倒是很高興。
溫情從四五歲起,就表露出在學(xué)醫(yī)上異于旁人的天賦。
小小年紀(jì)就有神童的名號。
是他們這一脈在溫氏一族中重新發(fā)揚光大的希望。
其實溫家這一脈旁支本不姓溫,他們先祖只是個窮書生,久試不第,修道上也馬馬虎虎,轉(zhuǎn)而學(xué)醫(yī),沒想到竟比讀書更有些天賦,久而久之,倒也以此立業(yè)了。
書生人到中年,在醫(yī)道上小有名氣,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也算得上是個神醫(yī)了。
但他性子古怪,還帶著一點子書生酸腐氣,要想讓他治病,得依著他的規(guī)矩來。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當(dāng)年,仙門中的王家與妖邪勾結(jié),打壓各大仙門,魚肉百姓,無惡不作。
以致邪祟肆虐,民不聊生,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走投無路之下各個仙門揭竿而起,反抗暴政。溫家第一代家主溫卯,尋到書生,想借他在仙門百家中的威望,得到更多人支持。書生早就對王家不滿,兩人一拍即合。
由溫卯牽頭,二人起草了一份檄文,昭告天下,率先聲討。可不料王家懷恨在心,竟派人滅了書生滿門,溫卯得到消息前去救人,可時機(jī)已過。
只找到奄奄一息的書生和他的已經(jīng)嚇暈過去的小兒子。
書生彌留之際,將小兒子托付給溫卯,并請他收為義子,改姓溫,只求溫家庇護(hù),躲過仇人的追殺。
并責(zé)令幼子從此只得一心行醫(yī),不得卷入江湖紛爭,將家訓(xùn)改為“有恩必報”。溫卯痛失摯友,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將孩子帶回家中視如己出。
書生就這么從江湖上消失了,溫家對外宣稱,他們一家都被滅門了。小兒子就這么在溫家的保護(hù)下,平平安安長大,沒有辜負(fù)他父親的期望,又是一代名醫(yī)。
也就是后來的溫家旁系,溫氏神醫(yī)。
不過,到如今,溫氏神醫(yī)的名號,已經(jīng)沒落很多年了,溫家附屬家族眾多,豈容一個已經(jīng)沒落家族占據(jù)親信的位置。到第五代家主時溫氏神醫(yī)一族搬出了不夜天,南下到了夷陵。
溫情的出現(xiàn),讓族人重新看到了希望。她十歲的時候,一次大型清談會上,被帶到溫氏家主溫若寒的面前。溫若寒見她舉止大方,談吐有識,小小年紀(jì)聰慧過人,很是欣賞。再加上溫父和他在諸多兄弟里感情最好。直接將溫情過繼了來,讓他們這一族遷入不夜天城,
不過那天出了點小小的意外。
清談盛會,仙門百家,共襄盛舉。
人多,事也雜。
合家?guī)淼暮⒆佣冀y(tǒng)一安排了在一處水榭玩耍,擺上了些點心。這一群孩子頂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正是愛玩鬧的時候。推搡間撞到了一個正吃點心的,就一口嗆在了喉嚨里。一群孩子慌了神,四散跑開。
剩下的也是慌了神,又是拍又是掐,就是這孩子就是咳不出來,這才意識到闖了禍,一個個面面相覷。這時,小溫情扒開圍著的人群,拿了隨身帶著的銀針,走過來。沒有猶豫,飛快的在這少年的身上扎了幾針,他就劇烈的咳嗽起來。
他咳了一陣子,咳出了卡住的那半塊兒點心。
那個一直從背后扶著這個被嗆到的倒霉孩子的少年,長舒了口氣,正欲開口致謝。
“舍弟今日多謝姑娘救……”
話沒說完,水榭不遠(yuǎn)處跑來一個小丫鬟。
邊跑邊喊著:“大小姐,不好了,大小姐!小少爺犯病了!您快過去瞧瞧吧!”
溫情一聽,趴在欄桿上沖小丫鬟喊:“父親呢?”
“老爺被家主叫去問話了,別管這些了,您快隨我過去吧!”小丫鬟急得直跳腳。
水榭離小丫鬟站的曲橋還要繞一段路,情急之下,溫情直接跳下湖,游了過去,爬上曲橋,渾身濕透,“噠噠噠”的隨著小丫鬟跑走了。
水榭上眾人被她這一番舉動驚到了,目瞪口呆,特別是那個被打斷話的少年,估計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不“雅正”的女孩子。
經(jīng)此一事,由于溫情小小年紀(jì)醫(yī)術(shù)精湛,救下的又是仙家名門的幼子。溫若寒對溫情是更加欣賞,便定下由她接任下一任溫氏神醫(yī),做這一脈的家主。
溫情那天的跳水后,竟得了風(fēng)寒,她躺在病榻上迷迷瞪瞪的聽弟弟說話。那天她救下的是姑蘇藍(lán)氏的二公子,那個被她嚇到的少年是藍(lán)家的大公子,那個一直在打鬧撞到人的罪魁禍?zhǔn)资窃茐艚系男」雍徒医谥鞯氖淄轿盒」?,被江家的虞夫人?dāng)眾抽了很多鞭,還有聶小公子……
溫情病中昏昏沉沉,身邊還有個和尚念經(jīng)一般的弟弟在絮叨,她很崩潰。
“阿寧,你立刻,閉嘴,出去,我要休息了。”
“哦”,溫寧失落的離開,其實他并不想打擾姐姐,只是他覺得自己如果還不說,等明天可能就忘了,那姐姐就不知道這些了。
因為他今天已經(jīng)忘了一件事,是件非常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是和姐姐有關(guān)系的事。是姐姐救的藍(lán)二公子的兄長藍(lán)大公子,前來致謝時偷偷告訴他的,他想著等姐姐病好了,但姐姐病的太久了,久到他都開始忘了。
他坐在門檻上,扣腦袋,到底忘了什么呢?
……
溫父沒能等到一個神仙人品的人來娶溫情。
也沒能等到溫情將溫家發(fā)揚光大的那一天。
他死了。死的時候,溫情十四歲,溫寧不過九歲。家主溫若寒前來吊唁后,便將姐弟倆帶到了身邊交給自己的夫人親自撫養(yǎng)。
后來,溫情在一次夜獵中,把一個渾身被咬,中尸毒頗深的人,硬生生從鬼門關(guān)救了回來。她神醫(yī)的名號這才響徹仙門百家。溫若寒對她是更加贊賞。被長年帶在身邊,隨他出席溫氏開辦的各種盛宴。
不過,不夜天城的老人們都說,自從溫姑娘被提拔,就再也沒見過她給城里的老人孩子診病了。
路人聽了便有些不平,“怎么,這鼎鼎大名的岐黃神醫(yī),竟也是這么個德行!自己飛黃騰達(dá)了,也就不用惺惺作態(tài)博名聲了?你們溫氏就是這樣……”
“你不曉得這里面的彎彎繞繞?”,老人接著說,“家主這幾年,出門,侍衛(wèi)都要帶上十八個,除了排場,還為的是萬一有人刺殺,怎么也近不了他們的身!”
“那和神醫(yī)有什么關(guān)系?”路人不解。
“什么關(guān)系?”老人驚詫,“你這個娃娃怕是腦袋不太好使,那可是能活死人的神醫(yī)!帶著她就跟帶了個保命符一樣,你說,家主能舍得放她出來?”
“你們岐山溫氏的宗主,竟也這么怕死?”路人咧咧罵罵的,被同伴拉開了。
老人并沒有接著和他爭辯,他提起酒壺,接著喝了口酒。
這幾年雖說溫家勢力越來越大,如日中天,可他心里并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什么事,而且,這不夜天城,繁華雖在,私底下的陰暗也不少……
聽說最近,又把仙門各家的優(yōu)秀子弟都拘在不夜天。
他嘆了口氣,這是在要人質(zhì)??!
還有,他聽鄰居在溫家做門生的兒子說,溫家又要,在各地設(shè)置,設(shè)置什么,觀察寮?可那溫若寒進(jìn)來越發(fā)心狠手辣,那個溫晁,也是行徑惡劣,這不夜天城,怕是不能待了。聽說溫姑娘也會被派出去,他想打聽打聽,若是能提前得了消息,看在這么多年的情份上,求她給個活路,想來她是不會拒絕的……
老人提了酒壺,拿了拐杖,蹣跚著離開了。溫情雖說頻頻出席溫家的盛會,但是很多時候,她都是在溫家后山的藥廬里,深居簡出。
溫家做的事,她見了,也清楚,不贊同,她也并不能做什么。因她在溫若寒面前說話還有幾分份量,已經(jīng)有很多人求告她面前,請她求情了。呵,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有這么大的能耐。能讓溫若寒改變主意,放了各家子弟。
那些人嘴里是慷慨激昂,為天下蒼生,可論起來,都不過是為自己的名利。
卻要她做這個出頭鳥。
溫家所做之事她并不贊同,但是違抗溫若寒,等著她們這一脈就是滅頂之災(zāi)!替人回轉(zhuǎn)幾句,她已仁至義盡。
那天,她又被叫去,商討觀察寮的事。又有好幾個小門派被滅門了。前日里一個原本依附溫氏的還頗有幾分勢力的家族也被滅了,就因為反駁了溫若寒一句,以謀逆之罪滅的門。
雖然溫若寒下令禁止討論,她還聽溫旭和她炫耀說,他把姑蘇藍(lán)氏的云深不知處給燒了,藍(lán)家的宗主青蘅君也快死了,姑蘇藍(lán)氏就要完了。
她沒理他。
心里卻有些堵。
姑蘇藍(lán)氏,被燒了。
那他……
不,不能再想了,如今都是她自身難保,又如何管得了別人,何況與他早就再無瓜葛了。溫情面前的藥爐上的水開了,煙氣裊裊,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溫寧慌慌張張的跑進(jìn)來。
“姐!姐!我聽說,魏無羨魏公子和姑蘇藍(lán)氏的藍(lán)二公子,被埋在屠戮玄武洞里了,姐你快隨我去……”
“去干嘛?”溫情面無表情的回答。
許是溫寧見姐姐的表情不太好,他最終還是吞下了那句“去救人。”
“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多管其他人的閑事,你是還嫌我不夠忙嗎?”
“云夢江氏是什么?姑蘇藍(lán)氏又是什么?你是非要拉著咱們家和你一塊給他們陪葬嗎?”
“姐?!睖貙巼肃橹?,“不是,姐,魏公子他,他是個好人。而且,而且!藍(lán)二公子他,他是……”
“閉嘴!是什么是!”
“是是是,姐姐,對不起我又忘了,不提他了。”溫寧一縮頭,唯唯諾諾道。
“什么人都和我們沒有關(guān)系。我告訴你,先把藥喝了,然后回去收拾東西,把四叔叫來。我們要回夷陵了?!?p> “回去?今年怎么這么早就……”
“可魏公子,他救過我!”
“我說了不要管他們!云夢江氏自會有人來管!怎么也輪不到你!”
“可,可還有姑蘇藍(lán)氏。”
“沒有可是,我去見家主,明天就出發(fā)?!?p> 溫寧反抗無果,就這樣看著溫情出了門。
第二天一早,一行馬車就出了不夜天。溫寧無精打采地坐在馬車上,想拉開車簾往外看。又怕被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溫情發(fā)現(xiàn),正猶豫著,溫情醒了。
”不用看了,人不會有事。溫晁這幾天不會趕回來,他正忙著去西山給他那個寶貝小妾找修復(fù)傷疤的藥材。蘭陵金氏云夢江氏昨天跑出來不少人,他們自會派人來救。各家英才來岐山求學(xué),結(jié)果卻受傷回去,家主多多少少會給一個交代,人不會死在這兒的?!?p> 溫寧欣喜,”姐姐你果然還是出手了……“
“我什么我,以后這種事你少管?!?p> “哦?!?p> ——
半個月后,夷陵的一處深山里。
溫情在這里住了有一段時日了。
安頓好族人后,她就將管理的瑣事交給了四叔,自己則進(jìn)了山,在山上有間她父親采藥時住過的茅屋茅屋,就這么住了下來。
每天采藥制藥。
日子過得很是輕松自在。自從父親去世,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過過這樣舒心的日子了。
在那座不夜天城里,整日里勾斗角,天上的陰云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沒有那個人。她大概會這樣一直待下去,直到天氣轉(zhuǎn)冷,山上下雪,茅屋沒法供暖,她才會走。
只是世上哪來那么多如果。
沒有早一分,也沒有晚一分,遇到了,就是遇到了。后來的種種遭遇,其實和他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她實在沒有責(zé)怪他的理由。
也舍不得。
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他,她的處境可能會更加不堪。只有一點,她怨恨他一點。
他讓她嘗到了糖的甜,就再也吃不下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