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福危在旦夕,文武的境況也不容樂觀。
文武在剎那間做出應對,他反手提刀擋在身后,頂住三把巨斧的劈砍,雖沒讓兵刃傷到自己,其劈砍之力重若巨石壓頂,直接把他壓下,單膝跪地。他順勢而為,另一只腳輕輕一蹬,顛顛兩步,往前踉蹌奔去,趴到地上。
文武趴在地上,沒有片刻停頓,左手抓一把泥土,往身后一揚,一個鯉魚打挺翻身過來,刀鋒掠地,斬斷一人腳骨,收刀橫擋在身前。其余兩人立馬向他襲來,沒有半點猶豫,甚至都沒有向受傷的同門投去一眼。
狗福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來者微微皺眉,腳步慢了下來。
小心謹慎在任何時候都不為過,尤其行走在這個人心叵測的江湖上。
奈何狗福就不是江湖上的人。
狗福天性軟弱,逆來順受,貪生怕死,遇事只會逃避,這種人又怎會有奸計?
他是真的動彈不得。
狗福趴在地上,滿眼金星,胸口起伏,喘不上氣來。
四周亂作一團,他努力讓自己保持精神。兵刃的鏗鏘聲,筋骨撕扯聲,臨終的哀嚎聲……源源不斷鉆進他的腦袋中。
鮮血滴落匯聚成河的水聲,還有生命消逝的低語。
這些讓他不禁膽寒,僵直的身體卻莫名抖動起來。
即便身體狀況如此糟糕,狗福依舊能大致判斷出先前藏馬的位置與自己之間的距離。這是他唯一的希望,只要騎上馬,就有生還的可能。
他竭盡全力睜開雙眼,努力試圖看清眼前的畫面,卻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火光。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風,思緒狂涌,恐懼消退,身體的抖動也隨之停止。身后傳來腳步聲,對危險的直覺使他整個人緊張起來,他身子弓起來,就像一座拱橋。
身后那人見狀微微一停頓,臉上警惕之色全消,取而代之的是輕蔑的笑意。抬腳踢飛一塊石子,嚇地狗福一陣哆嗦,他把斧子抗在肩上,緩步走來,眼里滿是鄙夷。
就是畜生也會在臨死前掙扎反抗一下,嚇成這副模樣,可真是畜生都不如。他走到狗福身旁,定定地站著。
到底是怎樣的人,能窩囊到如此地步?
想必此刻表情一定精彩豐富。
想到這兒,他一手握著扛在肩頭上的巨斧,彎下腰來,另一只手把狗福拽過來。
狗福的身子被強行翻轉(zhuǎn)過來,一瞬間緊繃的身子癱軟成一灘爛泥。這股勁兒好像會傳染,那人手勁一松,肩上巨斧落地,身子由上而下坍塌瓦解,隨即整個身子往狗福那個方向倒下。
狗福的聰明能救他自己,也只夠救他自己。
既然看不清,那就索性閉上眼睛。沒了亂人心智的光,耳邊的雜音也慢慢遠去,只有身后那個腳步聲依舊清晰,越來越響。
他把袖子里的飛鏢攥在手中,他全身神經(jīng)緊繃,隨時都有可能崩潰。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只粗糙的手觸碰到了自己,傳來淡淡的溫暖,這暖意使他平靜來下,手里的飛鏢握得更緊了。
一瞬間他全身緊繃的神經(jīng)土崩瓦解,身體軟掉,也不在抖動,一股炙熱粘膩的腥味液體噴濺在他的臉上。他睜開雙眼,透過猩紅的瞳孔看到一個陌生男子,滿面驚駭,瞪大雙眼,咽喉處鮮血洶涌噴出。
自己雙手筆直伸向前方,緊握飛鏢的手掌幾乎隨飛鏢一同扎進對方的咽喉里!
手上傳來溫熱粘膩的觸感,還有一跳一跳的感覺。
他眼里的光隨咽喉噴濺的血液一樣,慢慢勢微,就這么糊里糊涂死在了狗福手里。
血腥味直沖腦門,沉重的尸體壓在狗福身上,他使勁抽回自己的雙手,想把臉上的鮮血抹掉,卻忘了自己雙手早就沾滿鮮血,越抹血越多,粘膩發(fā)腥。害怕、驚恐和幸存感交雜在一起,血腥味囚禁他的所有感官,胃里一陣翻滾,氣息上涌,不禁嘔吐起來。
他連蹬帶爬從那具還溫熱的尸體下爬出來,趴在旁邊狂吐不止,直到滿嘴胃酸,還不斷地張嘴干嘔。
不知過了多久,狗福的感官開始慢慢回來,此時兩派廝殺早已進入最后階段,倒地的沒有一個還喘著氣的,站著的也是吸氣少,呼氣多。
終究是有備而來的銀斧門占了上風。
除了文武之外,還有四個刀幫成員在苦苦支撐,他們一人就要面對三到五個銀斧門成員的圍攻,銀斧門反水前的人員分布也阻止刀幫成員之間相互聯(lián)系的可能,他們?nèi)徊鸱珠_,孤立無援。
管不了那么多了,趁沒人注意到他,趕快逃走。
離開火堆的視野之內(nèi)只需再往東行十步開外,騎上自己先前藏在那兒的馬匹,再徑直往北方向走上來時的大道,即可原路返回福城。
打定主意,狗福也不站起來,就趴在地上,緩慢往東邊爬去,身后傳來僅存的刀幫成員的慘叫聲,凄厲的叫聲就像殺豬一般回蕩在沼澤邊緣,鉆進狗福的耳朵里。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并且越來越近。
可為何?為何心里沒有絲毫劫后余生的愉悅與興奮,相反心情低落,猶如巨石壓頂一般。
你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迫不得已才加入七十三刀幫,更何況平日里刀幫成員拿他取樂,哪有什么同門感情。若七十三刀幫在這兒滅了門,自己也能擺脫幫派束縛,這不是自己所希求的?
為什么?
我在猶豫什么?
狗福腦海里混亂無序,翻騰狂涌的思緒中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他趴在原地,眼神茫然的望著前方黑乎乎——火光無法照耀的暗處,明暗交界處有一個熟悉的弧形亮光,他下意識的伸手抓過來,一個冷顫使他渾身抖動起來,是剛剛被挑飛的彎刀。
他成了自己口中的那個二傻子,并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拾起彎刀,站起身來,奔向后方。
孤立無援的四名刀幫成員先后被殺,銀斧門成員集合圍攻,他和文武背靠背,被團團包圍起來。
狗福除了背上一道傷口外并沒有其它外傷,并且先前在衣服內(nèi)套上一件皮革,使傷勢沒有想象的那么嚴重。
文武就沒那么幸運的,從最開始他就是銀斧門的主要目標,全身上下遍布大小不一的斧傷,下頜處一道傷痕斬掉他的一塊肉,白色的骨頭露在外面,鮮血順著下頜骨匯集到下巴,滴滴答答鮮血流了一地。
“你不該回來的,”文武低聲說道,“至始至終我們也沒把你當作刀幫的一份子,我們拿你尋開心,以跟你同為刀幫成員而感到恥辱。若不是二公子,我們才不會為了你與那些福城那幫蛆蟲發(fā)生沖突。”
狗福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我可不是為了救領(lǐng)隊你才留下來的,我可是聽命二公子的命令,在此等待二公子凱旋歸來,文武領(lǐng)隊你可撐住了,不然你這領(lǐng)隊之位,我可垂涎已久啦?!?p> “好你個狗福,就知道你沒安好心?!蔽奈湫Φ溃f什么,眼前寒光閃爍,舉刀格擋。
銀斧門的成員輪流朝文武發(fā)動進攻,三招之內(nèi)若無結(jié)果則立馬撤退,回歸到包圍圈上。他們的目標很明確,車輪戰(zhàn)的方式耗死文武,不傷一人,拿下這場戰(zhàn)斗的勝利。
至于狗福,他們完全沒在意。
幾番進攻下來,文武早已精疲力竭,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若不是靠在狗福身上,只怕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包圍圈慢慢擴張,絕望包裹住二人。
沒有交流,三個人影直沖文武而來,文武努力睜大雙眼想要看清對方的招式,可他實在太疲憊了,精神無法集中,剎那間寒光已至,無奈只能提刀格擋,勁勢兇狠,手中大刀幾乎脫手而出。
眼前一黑,文武心中暗道不好,可側(cè)耳傾聽,四下卻無半點聲響,也沒有一絲危險的氣息。待他再次睜開雙眼,對方早已撤退,回到包圍圈中。文武心中大為不解,正疑惑,下方一道寒光悄無聲息襲來,明晃晃的斧刃直沖面門而來。與此同時,兩側(cè)閃出兩個黑影,文武瞬間面如死灰。
狗福只聽聞身后文武一聲大吼,寒光凜凜,刀斧相拼,三個人影閃回包圍圈中,而后一切歸于平靜。
“滴答,滴答……”
鮮血滴落,文武右邊耳朵已被斬落,雙手空空,赤手空拳的他,幾乎已經(jīng)被宣告了死亡。
“把刀給我,你快逃吧。他們目標只是我,我還能抵擋一輪,你只要找到隱藏起來的馬匹,就能逃離他們了。他們最蠢的舉動就是把馬匹全放走了,他們追不上你的?!蔽奈涞诘厣希瑥姄巫詈笠豢跉庹f道。
“文武領(lǐng)隊文武雙全,但此言差矣。你們江湖仇殺講的就是斬草除根,還能就這么看著我跑了?我看我倆今天是要死在這兒咯,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混,我看是被你們這些二傻子影響的?!惫犯T捳Z間完全沒有恐懼與悔意,反而有一種暴雨中前進的豁達,“只是好想再見一次我的家人啊?!?p> 話剛出口,一人向文武舉斧砍來,文武全身使不出一點勁來,只能任由對方迎頭劈砍。狗福單手一揮,那人高舉大斧站定,然后直挺挺的倒下。
所有人無不驚訝不已,包括狗福。
眼見文武就要命喪于此,狗福一急便把手里僅存的飛鏢擲出,他自己都想不到竟然一擊即中,更不可思議的是飛鏢直插咽喉,對方連掙扎都沒有。
“你們最好就此收手,你們也看見了,我這飛鏢的本事……可是很厲害的。實不相瞞,我這兩袖內(nèi)還藏在數(shù)十發(fā)飛鏢,若不想像那位大哥那樣痛苦死去,你們……你們還是趕快散了吧?!惫犯娙糖榫w,大聲朗道。
銀斧門眾人一時不知真假,面面相覷。
“你真還有那么多飛鏢?”文武在狗福耳邊問道。
“文武領(lǐng)隊你這是傷到腦袋,還是受刺激變傻了?就算我有飛鏢,就真能打中嗎?”狗福慢慢蹲下來,“剛剛那下我自己都沒想到能中,而且那是最后一枚飛鏢啦。哎,藏在東邊的馬兒是等不到主……”
狗福話還沒說完,一把大斧破空而來貫穿了他的胸膛,嘴里嘟囔一聲,身子便歪向一邊,倒了下去。與此同時整個包圍圈迅速縮小,十幾把明晃晃斧刃向文武砍來。
文武不懼怕死亡,一直如此,只是死的如此憋屈,臨死前還欠下這么大人情,真是羞愧不已。
罷了,只怪自己本事不夠。
文武安詳?shù)挠铀劳鲋畷r,眼前一道黃光閃耀。
剎那間,一切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