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樂一回宮,文帝喜出望外,立刻召見她去,反復(fù)詢問女兒的遭遇。新樂不愿欺瞞父親,只得避重就輕,在一些要緊事上一筆帶過或者干脆不提,然后還得絞盡腦汁自圓其說,免得連累某人。
“想不到這些江湖游俠兒竟能在禁苑之內(nèi)來去自如,重重禁衛(wèi)在他們眼里猶如無物,害的吾兒受人挾持流落在外這么久,難覓蹤跡。
為父心中有愧,讓妙娘在外面受苦了。過幾日讓太常寺準(zhǔn)備一下,父皇替你補辦及笄禮?!?p> 文帝劉義隆對自己的幾個孩子大多溺愛非常,新樂雖然母親早亡,卻因為聰慧乖巧,一樣深得父親疼愛。
“多謝父皇。父皇何須自責(zé),世事自有因果,兒臣命中有此一劫,豈可歸罪他人。那些因兒臣之事受罰的人,父皇也不要再責(zé)怪他們了,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倒是父皇,整日操勞國事,瞧著白發(fā)似乎又多了許多。”新樂望著文帝露出難過的神色,“兒臣不孝,讓父皇擔(dān)心了?!?p> “平安回來就好,吾這許多孩兒之中,還要數(shù)你最是心軟柔善。這才兩年,吾兒已出落得聘聘婷婷,嬌美端莊。
去襄陽之前還是個沒長開的半大小娃兒呢,整日蒙頭看那些修道的書,怕你在宮里氣悶才讓你去找你母妃兄長散散心,沒想到這一去差點就再也回不來吾身邊,以后還是乖乖待在宮里,不要再到外面亂跑了。
以后在禁苑邊上給你賜個府邸,再在朝中青年俊秀里給你尋個有才有貌有家世的駙馬,如此這般,妙娘也可時常回宮陪陪父皇?!?p> 這番話聽得新樂心里五味雜陳,要是文帝知道她非但與人私定終身,還要隨別人遠(yuǎn)走江湖,肯定氣的非棒打鴛鴦不可;而謝湘如果聽到文帝這串安排,必然二話不說直接把人擄了去。雖然答應(yīng)了謝湘要探父親口風(fēng),但現(xiàn)在父女重逢,文帝正是滿腔舔犢情深的時候,可不能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是以后找機會慢慢說。
新樂一向柔順乖巧,這次回來更見穩(wěn)重,文帝不自覺地就和女兒傾訴起種種平日不欲與外人道的煩悶憂愁,對東陽早逝悲戚,或是北伐不利的挫敗。新樂心疼父親,溫言安慰之余,理所當(dāng)然地也要吹捧皇帝一番,多少令文帝稍稍舒暢一些。
盡管一別經(jīng)年,到底血濃于水,父女二人便如當(dāng)初一般親密無間。文帝把新樂從午后一直留到日落西山,一同用了晚餐,才放新樂回去。
新樂突然回宮的消息,令劉劭劉濬大吃一驚,惴惴不安地過了數(shù)日,卻不見有什么變故,心中愈發(fā)狐疑。于是海鹽還是照原計劃入宮去見新樂,一探究竟。
海鹽公主盛裝來到弘化宮,與妹妹客套了一番。二人原本關(guān)系并不差,只是自從海鹽出嫁之后幾乎就不怎么見過面了。
因為與劉濬的事情,海鹽幾乎被整個皇室疏遠(yuǎn)孤立,曾幾何時,新樂是唯一一個還愿意與她有所往來,且不會陰陽怪氣鄙夷嘲諷她的姐妹。
“妙娘,你這段時間在宮外受了不少苦吧,這次吉人天相化險為夷,以后切不可再任性到外面亂跑了。那些江湖游俠,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草莽渾人,可不能隨便結(jié)交?!?p> 說到這里,海鹽略微頓了一頓,雙眉舒展,神色關(guān)切,柔聲又道:“我聽說你得了一個寶物,原本是太子皇兄的,因此和皇兄生了些間隙。其實你失蹤之后,皇兄一直很擔(dān)心你,到處派人搜尋你的下落,下面的人做事或許粗糙莽撞了些,但大家都是因為牽掛你,你千萬不要誤會皇兄了。
皇兄與你我皆是親兄妹,自家人,總比那些個外人可信可靠。你念在手足之情,還是把東西還給他吧,什么寶貝能比親兄長還要緊呢?!?p> 海鹽一臉語重心長,好像句句關(guān)心都出自肺腑。
新樂在心里暗暗嘆氣,為彼此輕薄如紙的姐妹情失望哀傷,面上卻作無辜狀,坦然答道:
“確實從旁人手中得了一顆珠子,我也不知有什么用,但這顆珠子現(xiàn)在不知怎么,到我身體里去了,想拿也拿不出來,也不知在哪兒。
所以現(xiàn)在妙娘想還給皇兄也沒辦法,總不能把我活剖了,在五臟六腑里翻找一通吧?;式隳芙o我向皇兄說個情嘛,這什么好東西,總不能比自己親妹妹的命還要緊不是。”
海鹽被反將一軍,神色尷尬,訕訕地不知道怎么接話。
新樂卻換了話頭,正色說道:“皇姐,因為當(dāng)初二皇兄的事情,眾人都對你重則惡言相向,輕則指指點點。說實話,我當(dāng)時心中也多少有些怨懟,覺得你們太任性,只想自己快活,不顧皇家顏面。
然而在宮外諸般際遇,令我明白,情之一物,無可忘,無可解,無可抑。而個中緣由,在己,在人,亦在天。你不過是太過軟弱,受不了相思相戀,卻不可得的折磨罷了。只是造化弄人,你們偏偏是一脈同出的兄妹?!?p> 生平第一次,海鹽遇到有人站在自己的立場看待自己和劉濬的不倫之戀,聽到有人替自己說話,而不是拿大道理訓(xùn)斥指責(zé)。她心弦顫動,這許多年的委屈和痛苦,霎時化作決堤的淚水,不斷涌出。
新樂輕撫海鹽后背,繼續(xù)說道:“我知道皇姐與二皇兄藕斷絲連,私下仍有往來,但無論上位者是誰,哪怕改朝換代,這世間無論如何也容不下你們這般離經(jīng)叛道之事。
放情者危,節(jié)欲者安,你們?nèi)羟蟀蔡?,只能斷情,如果無論如何也斷不了,那不如攜手離去,隱姓埋名,遠(yuǎn)遁江湖。父皇對孩兒們一向心軟,必不會趕盡殺絕?!?p> 海鹽低頭抽泣不語,她當(dāng)初何嘗不曾想過這條路,只是兩人都放不下皇子公主的榮華富貴,亦沒有勇氣跨出這一步。但現(xiàn)在的海鹽,害死了生母和公公,早已名聲盡毀,四處遭人唾棄,公主的尊貴榮華于她而言,更像是一條沉重的鎖鏈。
最后新樂決定再上一劑猛藥,“不瞞皇姐說,我也是因為有了心上人,動了情,才會如此明白皇姐的無奈。因為我鐘情之人,正是皇姐所說的江湖游俠,父皇絕無可能同意把皇家女兒嫁給這種人。
所以我以后也只能拋下公主尊榮,與心上人遠(yuǎn)走高飛了。這次回來,其實只是想到以后可能永遠(yuǎn)也見不到父皇,還要傷他的心,就想趁現(xiàn)在多陪陪他?!?p> “你是說你要和人私奔?”海鹽震驚姐妹之中看上去最乖巧最有分寸的新樂竟然如此大膽果決?!翱墒恰?p> “皇姐,人生苦短,摯愛難尋,何必貪戀這些浮華虛名?!毙聵肺兆『{}的手,打斷她要說的話,直視其雙目,真心誠意地說道。
海鹽看著新樂坦然而堅定的神情,心中突然羨慕起來,覺得對自己和劉濬的將來,確實需要重新認(rèn)真思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