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染這明華夫人做的可謂是真的不容易,放眼宋宮之中的女人,她們出身皆在她之上,多是幾國公室的王姬,哪怕一個(gè)姬妾,也是隨媵而來的宗室王女,當(dāng)年老靈公能夠力排眾議立她為側(cè)夫人,也算是個(gè)奇跡。
入了金鳳殿,正位里已坐滿了人,皆是老靈公昔日后宮的嬪妃。
凌染無視掉她們咄咄逼人的目光,落落大方地上前朝著吳太妃頷首行禮。
幸而現(xiàn)下是百家爭鳴,儒家那套三跪九叩的大禮還沒普及到后宮來。
不然必定少不了讓一些人小人得志。
“阿染來了,快快入座吧?!?p> 吳太妃十六歲僅僅靠一場占卜嫁來了大宋國,其實(shí)也就是為和親找一個(gè)好聽的理由罷了。
如今她已有四十有四了,卻依舊端莊雍容,吳國第一美人的稱號可不是白喚的。
凌染順勢跪坐在了吳太妃左首下的茵席上,將跪下去時(shí),周身的疼痛便讓她微冒冷汗,幸而小柒扶住了她,速速推了扶臂和引枕過來,倚靠在上面她才減輕了些不適。
在座的女人可都不是黃花大閨女了,凌染這幅模樣大家都心知肚明。
吳太妃將她這番舉動收入了眼底,泛著溫和笑意的唇畔微冷,登時(shí)便有人開口了。
“喲,夫人得了先王兩年獨(dú)寵,怎地身子還如此不濟(jì)呢?”
凌染循聲看去,那女子是個(gè)不受先王待見的王姬陪嫁庶女,因有幾分姿色被封為高姬。
嗤笑的嬌音回蕩在大殿中,她身側(cè)的侍女拽她衣袖示意她不要說話,卻已是來不及了。
凌染冷哼了一聲,她可從來不是那種軟柿子,被人隨意拿捏!
“我身子可比不得高姬你,夜夜笙歌幽男伶?!?p> 話音一落,金鳳殿之中頓時(shí)鴉雀無聲,掃了一眼臉色各異的女人們,凌染狡黠的眸光微斂,漫不經(jīng)心的把玩起玉指來。
老靈公這兩年來不能人道,后宮分明是形同虛設(shè),這些女人多是年輕尤物,正是有些需求旺盛時(shí)期,她們暗地里私通已是秘而不宣的事情了。
便是這吳太妃,身邊也不乏有一兩個(gè)男寵侍奉著。
凌染這輕巧的一句話,無疑打了在坐不少人的臉。
“宮人快來,速速將這高姬給我?guī)氯?!”吳太妃已然慍怒,揮手讓人將臉色慘白的高姬拉了下去。
側(cè)首再看凌染時(shí),她美目間寒光閃逝,須臾才溫和一笑道:“如今大王新承位,暫由本宮來主持后闈?!?p> 她話音一頓,在所有嬪妃看向她時(shí),莊肅而言:“將謀逆之人帶上來?!?p> 凌染的眼皮一跳,握著拂霖扇的玉指不禁一僵,在看見被甲衛(wèi)押上來的許姬時(shí),她就知道吳太妃今日招她前來的真正目的了。
在這大宋宮之中,吳太妃最恨的只有兩人,一個(gè)是寵冠后宮的凌染,另一個(gè)便是如今的階下囚許姬了。
前者她動不得,也不能動;后者,今日必須要狠狠搞!
許姬是許國公室之女。
靈公滅許國,俘獲了她入宮,寵愛非凡,次年便為老靈公誕下皇子,取名為修遠(yuǎn)。
畢竟誰都有年輕氣盛的時(shí)候,當(dāng)年許姬與吳妃斗的是天昏地暗,姬澈被逐出京都時(shí),許姬更是絕對性的壓倒了吳妃,豈料人算不如天算。
修遠(yuǎn)一事也把許姬拖下了水。
“今日便當(dāng)著諸位妹妹的面,好好刑罰一番這謀逆之人吧?!?p> 凌染選擇幫助公子修遠(yuǎn),也就無形中和許姬統(tǒng)一戰(zhàn)線了,想當(dāng)年明華夫人和許姬的關(guān)系甚是融洽,能遮擋后宮的半邊天了。
所以,吳太妃今日無非是想玩殺雞儆猴的把戲。
很快便有宮人捧了漆盤而來,上面擺滿了刑具,只待吳太妃一個(gè)眼神,宮中侍衛(wèi)就將許姬踩在了地間,捉過一柄小銀斧,生生砍在了地磚上掙扎的五指間,指骨分離。
“啊!”
大殿中此起彼伏一片尖呼,膽小的已然嚇暈了過去,凌染下意識用手中的宮扇遮住了眼睛,一手絞緊了青紗裙擺。
相反之下,許姬的慘叫聲卻是卡在了喉嚨間,她凄厲的瞪大了眼睛,大張著嘴痛不欲生詭異的亂叫著,聽者都是為之心驚。
凌染緊抿著丹唇再看去時(shí),許姬的雙掌已是血淋淋一片,昔日那張能與吳妃爭寵的花容月貌,此時(shí)猙獰的如同厲鬼般,愕然張大的嘴里也是血肉模糊。
不難看出,她的舌頭早已被割掉了。
吳太妃傲然睨了一眼殿中的女人們,無不是惶惶,連凌染也不復(fù)方才的鎮(zhèn)靜了,看到達(dá)到了預(yù)期效果,她便舒眉一笑:“大王新繼位,還不宜傷人命,把她拖下去讓宮醫(yī)藥治吧?!?p> 有時(shí)候,死也并非是件壞事。
凌染走出金鳳殿時(shí),青色的芙蓉絲履上沾了不少的血跡,抬頭望望陰灰的天際,她的心情甚是復(fù)雜,吳太妃此舉讓她明白了一事。
若無人依靠,許姬的今日,便是她的將來。
沒有強(qiáng)大的母國支撐,沒有子嗣可依靠,僅憑著一張臉和男人若有若無的寵愛,說不定將來她的下場會比許姬更慘……
“夫人,您無事吧?”
小柒忙扶住了身形不穩(wěn)的凌染,招了宮人抬步攆過來,此時(shí)金鳳殿外還有三三兩兩未離去的昔日靈公的嬪妃,她們看向凌染的眼神也不再是嫉妒和鄙夷了,已是顯而易見的同情。
夜幕還未降臨,傾盆大雨卻已至,凌染靜靜地坐在花窗下,手肘撐在檀木桌上捧著臉,出神的看著苑中的薔薇花,傾盆大雨而泄,簇簇燦爛粉紅轉(zhuǎn)瞬凋零,看著枝頭最美的花瓣落在泥水中,她沉沉的嘆了口氣。
凌染看著這嬌嫩的花瓣,殘落在泥土中,莫名想起了《紅樓夢》里黛玉的葬花吟。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唉~都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有機(jī)會的話,她一定要離開宋宮,逃離這個(gè)快讓她窒息的地方。
她本不屬于這個(gè)宋宮這座金絲籠。
“連本王阿染也不想要?”
憑空出現(xiàn)的聲音冷冽,驚的凌染心頭一跳,笨拙的轉(zhuǎn)身看去,只見姬澈頎長的高大身影站在距離自己不過幾步遠(yuǎn)的妝鏡旁。
“你怎么過來了?”外面那么大的雨,長樂殿距離明華宮可不近,她以為他不會來了。
只見他緩緩走近,因?yàn)樘鞖饣野?,宮里沒有點(diǎn)上燭火,光線甚暗,待他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的衣邊有些潤濕,墨發(fā)上也沾有雨水,溫意微涼的眸光立時(shí)讓凌染屏住了呼吸。
想來他是冒著大雨來的。
“??!”
長臂伸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等凌染回過神時(shí),人已經(jīng)被姬澈抱在懷里了,纖軟的柳腰被大掌握的死緊,根本動不了。
“你干嘛啊!”
夏天的傍晚有些悶熱,凌染特意換了薄些的紗裙,所以她能切實(shí)感受到他的溫度。
水漉漉的美眸登時(shí)就紅的跟只小兔子似的,有些慍意的瞪著他。
姬澈悄無聲息的在唇角處彎起了一道淡淡的弧度,抱著凌染坐在了茵席上。
“說過陪你用晚膳?!?p> 凌染到嘴的疏離話,也有些說不出了。
此時(shí),姬澈卻抓住了她的手,纏著她的五指揉捏把玩。
他的指節(jié)蒼勁分明,她的玉指白若削蔥,一剛一柔,相相交繞間,竟有種說不出的完美和諧。
“這世間你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獨(dú)獨(dú)不許不要本王,明白?”
似乎經(jīng)過昨夜后,姬澈對她的情愫便不絲毫掩藏了,姝麗的粉頰被輕挨在他的胸前,凌染抬眸對上他的黑瞳,那里面填滿了讓她害怕的柔情和執(zhí)著。
絕對不能陷入他溫柔的漩渦,不然便不能全身而退了。
他還真是霸道的很……
姬澈微微低頭,薄唇眷戀的輕輕磨蹭在她桃腮上,感覺到懷中溫香軟玉一顫,他便用手掐住了她的下顎,直接吻在了丹唇間,絲毫不允許她逃離退縮。
直到懷中的凌染漸漸癱軟如水,他才緩緩的放開她。
唯有和她待在一起時(shí),眼中便散去了冰寒,心也變得柔軟。
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讓姬澈如此,只有凌染罷了。
他就如同著了她的魔,入了她的蠱,真真是孽障難除,一物降一物。
小軒窗外的飛檐上,雨水淅淅瀝瀝如雨幕一般滴落,轟鳴的雷聲伴著閃電,撕亮了半邊陰沉天際,打落在地間的簇簇薔薇花瓣隨著雨水慢慢匯入了荷花池,裊裊繞繞,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