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為什么,我們不能到外面去呢?”女孩抬起頭向自己的母親問道。
藍(lán)發(fā)的婦人蹲下來,寵溺地捏著女孩的臉蛋:“因為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啊。”
“那,媽媽,為什么,這里一直都是我們兩個人,沒有別人呢……”
“大家都在很遠(yuǎn)的地方哦,那地方非常遠(yuǎn),馬兒跑不到,魚兒游不到,鳥兒飛不到,所以是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啦?!?p> “媽媽,馬兒,魚兒,鳥兒,是什么呀?”
“它們啊,是一些快樂的小生物,以后你就會知道啦?!?p> “可是,媽媽,我沒見過馬兒,魚兒,鳥兒。這里只有樹,還有石頭……什么也沒有……”
……
“哈啊!”
被噩夢驚醒的少女劇烈地喘息著,金色的瞳孔映照著無法掩飾的恐懼。
少女做了一個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長夢,夢中,是斑斕的,無止境的世界,在那里,通向天空的高塔層層疊疊延綿向了地平線,數(shù)不清的人在高塔鑄成的世界歌舞升平。
那是一個連神明都無法企及的世界,一個只屬于人類的黃金時代。
那個世界,有一個地方,“華夏”。億萬平凡之人組成了這一生而非凡的國度,“華夏”。
“華夏…”清淚從少女的眼角流下。
這名字似乎有著某種魔力,讓人無可自拔地想要埋入它的懷抱。
少女醒來了,夢破碎了,可憐的是,少女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
那是一場夢,可現(xiàn)實,又何嘗不應(yīng)該是一場夢?到底是莊周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周?
這里是真實的虛幻,虛幻的真實,亦真,亦假。
一如夢中斑斕的世界,似夢,似幻,卻又令人向往,令人相信它的存在。
我是誰?少女的心底冷不丁地竄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在夢中,她是林昕,是千千萬最普通的人中的一個,毫無特色,而在這,她是……她是誰?
我是誰?
少女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記得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來歷。她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滄海上的泡沫,在時光的摧殘下,融化了,破裂了,融入了波瀾無盡的大海,徹底地磨滅了。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組合出混亂的世界,沒有道理,沒有邏輯。
夢的記憶越來越清晰,那個名為“林昕”的人占據(jù)了這具身體的主動權(quán),奮力地想要將她原本的主人驅(qū)離,而她,本該是這身體的主人,竟無力招架這猛烈的攻勢。
我是誰,不,誰是我?
少女緊緊地抱住了頭,碎裂的意識在劇烈的疼痛中席卷了她小小的腦袋。像是汪洋中的一葉扁舟,少女奮力地尋找著那一座未知的燈塔。
伊麗絲!
這久遠(yuǎn)的聲音如同一聲炸響,將汪洋中的少女奮力地擲向一座迷霧中的燈塔,咔擦,她的意識像破裂的銀鏡,嘩啦啦地撒在了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再次醒來的少女,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恐懼,卻多了一絲迷惘。
低頭像是確認(rèn)自己的存在一般,少女自言自語地說道:“我還活著…還活著…”
我為什么會活著?
我究竟是林昕,還是伊麗絲?我是誰?
少女詢問著自己。
這是一個僅有模模糊糊的微光的世界,少女發(fā)覺,自己正坐在一個,似乎是椅子一般的東西上,后背和腰間有著酥癢的感覺,她意識到,這是自己的頭發(fā),在輕輕撓著自己的皮膚。
想到了一件令人驚恐的事,少女略帶顫音地,試探性地說道:“我的聲音…哈??!”
天籟般的嗓音之后,是低低的尖叫聲,再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少女再試探性地喊了聲自己的名字:“伊麗絲!”這一次,嗓音碰到了某種阻隔,在交錯的回音中,少女確認(rèn)了,自己正身處一個狹小的空間,六面封閉。
是被關(guān)押于陰暗密室的少女。
雙手撐住椅子慢慢地直起身,想象中的束縛并沒有出現(xiàn),毫不費(fèi)力地,少女站了起來,也就是在這時,她感覺到有一些輕如蟬翼的東西從自己的身體上滑落,略顯寒冷的空氣吹拂在肌膚上,讓她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
有一些烙印成為本能的聲音,在急不可耐地呼喊她,于是,少女幾乎是遵循著本能地伸出手,喊出了一句話:“要有光!”
一股熱流在少女的體內(nèi)流淌,在每一個毛孔中徜徉,最終,流入了手心,在那里交匯。
這世界擁有了久違的顏色。
沒有光,只有一枚隨時可能熄滅的橙色小火苗跳動在少女伸出的掌心處。
火苗是如此虛弱,努力地維持著自己的跳動,在少女的手心里,弱弱地呼吸著。
借助微弱的火光,少女勉強(qiáng)看清了這幽閉狹小的空間。
這里不是想象中陰暗潮濕的石質(zhì)監(jiān)牢,而是一間只有二十平米不到的小房室。
少女先前坐著的,是一張雕刻有卷曲花紋的木椅,在木椅的前方,是一張兩米長的木桌,木桌的右方有著一個不太大的,帶有推拉門的衣柜,而在衣柜的前方,木椅的右后方,則是一張單人床,床的四角像是石頭的材質(zhì),床頭是雕刻著同樣繁復(fù)花紋的床頭板,而床上的,則是已經(jīng)腐朽不堪的被褥的殘渣。
無論是木椅,木桌,衣柜,還是床榻,灰黑斑駁的表面,都如被時光的蟲子啃噬。
空氣中飄著濃厚的飛灰,少女又再次意識到了什么似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渾身赤***口黏著幾片腐朽的衣物殘骸。
另一只手剛準(zhǔn)備橫擋在胸前,少女卻又意識到,這個小房間內(nèi),除了她,沒有別人。
火苗的熱量讓手掌有些焦灼,少女熄滅了火焰,站在黑暗中靜靜地思考。
“我究竟是伊麗絲,還是林昕?”
思考了許久,少女拿定了主意。她是伊麗絲,現(xiàn)在的她,是伊麗絲。
林昕,只是一個久遠(yuǎn)的人,在久遠(yuǎn)的時代中的一抹記憶。
伊麗絲讓掌心重新燃起火苗,火焰的微光落在木桌上,在那上面,擺放著一個顯眼的金色小裝飾。
這是一個金屬制成的,金色的工藝品。它的主體是一輪直徑大約二十厘米的月牙,說是月牙,事實上,更可以說成是一個大圓的邊緣被掏去了一個小圓。
月牙的表面略微可見樹枝狀的粗糙紋路,在它的下方,是一小塊鏤空的網(wǎng)狀立體結(jié)構(gòu),承載著頂部的月牙,像是一顆小小的,不對稱的燈籠,而在燈籠的內(nèi)里,則是龐大且極精細(xì)的絲網(wǎng),燈籠的下方,是晶亮的,墨色的圓底底座,底座自下而上逐漸變細(xì),在最上方銜接了燈籠的尾部。
與環(huán)境毫不相稱的,精致而完美的工藝品。
伊麗絲的潛意識告訴她,要用手輕輕地觸碰這尊工藝品的表面。伊麗絲遲疑地伸出空著的手,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月牙的邊緣。
柔和的黃色光從月牙底部的燈籠中亮起,與此同時,月牙表面的紋路出現(xiàn)了雪白的光芒,兩種顏色的光混合在一起,造就了令人迷醉的金黃,像是圣潔的陽光,為伊麗絲的心靈灑下甘露。
在明亮光芒的映照下,伊麗絲瞥見了一塊積滿厚重灰塵的全身鏡,歪歪扭扭地靠在身后的墻上。
用手掌擦掉了鏡上污濁的痕跡,鏡子中逐漸照出了伊麗絲的身體。
曼妙,完美,只有這兩個詞能概括鏡中這令人迷醉的身軀。
高度遠(yuǎn)不及全身鏡的身體,擁有著黃金比例的曲線,前胸的高度也恰到好處的迷人。整個身體沒有一絲一毫的贅肉,卻又不顯得清瘦。天藍(lán)色的長發(fā)像瀑布一般垂在腰間,發(fā)梢因風(fēng)化而有些卷曲。鏡中最令人注目的,是一雙金色的眼眸,閃爍著明媚且靈動的色澤。令人迷醉的,略顯青澀稚嫩但又有些許成熟意味的臉龐側(cè)方,是一對不尋常的尖耳。
尖耳?這讓伊麗絲實感意外。
在記憶中搜尋能找到的蛛絲馬跡,有一些有關(guān)幻想生物的片段。只有一種被稱為精靈的生物,才有著明顯的,向兩側(cè)展開的尖耳朵。
不是人類,而是精靈,是如人類般外貌的精靈。
“啊這…”驚嘆脫口而出,伊麗絲又將接下來的話噎回了肚子里?,F(xiàn)在的要務(wù),是弄清自己到底是誰,這里到底是哪里,還有,如果有別的智慧生物在附近的話,找一身可以遮掩重要部位的衣物。
胸上的服裝殘片與床上腐爛的被褥在無聲地訴說著,這間房間,已經(jīng)被閑置了不知道多少個世紀(jì),而伊麗絲,也不知道就這樣保持著坐姿度過了多少時光,可為什么,木桌上那精致的裝飾,在經(jīng)歷塵封后,依舊煥發(fā)著它的光彩,為什么,自己依然保持著這樣貌年輕的軀體,迷失了如此長久的時光……
伊麗絲用雙手一寸一寸地?fù)崦鴫Ρ凇?p> 這墻壁有著灰褐色的斑紋,像是樹木的皮膚,又像被貼上了一層花紋柔和的墻紙,觸感也與樹紋驚人的相似。
墻壁沒有任何機(jī)關(guān),可沒想到,死物一般的墻壁突然活了過來,亮起了天藍(lán)色和綠色的光。
是圖案,全部的墻壁都貼上了明亮的圖案。
圖案由模糊變得清晰,很快就變得能分辨它的內(nèi)容。四面墻壁所顯現(xiàn)出的,是茂密的,看不透的叢林,以及從樹冠頂端透過的湛藍(lán)的天空。
叢林的樹木約莫有數(shù)百米高,表面光滑,僅有頂端有茂密的樹冠。
墻壁顯現(xiàn)的不是圖案,是真實的外景,盎然的生意和房間的破敗不堪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比。
如果伊麗絲沒有猜錯的話,現(xiàn)在的她,就身處茫茫樹海中一棵平淡無奇的樹干的內(nèi)里。
這是魔法嗎?至少對伊麗絲而言,現(xiàn)在的一切,是魔法。
呆呆地望著叢林發(fā)呆了許久,伊麗絲轉(zhuǎn)身拉開了衣柜的門,想要從里面找出還能遮覆身體的衣物,但毫無意外地,衣柜里只有幾張一碰就碎的灰色布片。
無奈地關(guān)上門,卻不曾想,衣柜的門不堪重負(fù),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地方真是無處不在體現(xiàn)它歷史的久遠(yuǎn)。
不論是床也好,桌也好,椅子也好衣柜也好,肯定不是這房間內(nèi)原本就有的擺設(shè),而桌上的那個“燈”,很有可能與這個地方同根同源。
耐心地審視起自己,伊麗絲迫切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死亡,又為什么變成了現(xiàn)如今這幅精靈的模樣,又為什么沒有在長久的歲月里老去,難道說,自己本來就來自于這片森林?因為森林蘊(yùn)含的魔力,自己的生命被定格?
假如自己真的因為魔法永駐青春,那會不會,一旦自己踏出這棵巨樹,自己的身體就會如雪崩般衰老,成為一抔黃土?
在伊麗絲還是林昕的時候,她最不相信的便是世上存在神明,但現(xiàn)在,她有些動搖了,不只是因為,這里真的存在魔法,更是因為,她的身上出現(xiàn)了奇跡。
什么是奇跡?死而復(fù)生就是奇跡。
伊麗絲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想親眼看看這美麗的新世界,即使死亡也在所不辭。
或許,房間外的世界,散落著自己已失去的記憶。
正這樣想著,伊麗絲感覺自己赤裸的后背有微風(fēng)在吹拂。
轉(zhuǎn)過身一看,墻壁打開了一扇門。
一扇纏滿藤蔓與花朵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