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烏鴉聽著她的嘟囔,心里十分熨帖,有種“吾家傻兒初長成”的感覺,還會收集線索了,小妖主還是十分細心的把方才在酒樓人們嘴里嘀咕的都聽了個大概記了下來。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
城里的第三個新嫁娘是劉員外家的四姐兒,方潛看著額匾上金字題寫的“劉府”的大字,發(fā)現(xiàn)這字也是繁字,只是在她所處的現(xiàn)世已經(jīng)是用小隸撰寫的字了,跟楷書書寫相差無幾。
還沒等她扣響大門,旁從的小門自動打開,門里伸出一個腦袋,年歲不大做門童打扮眼神也甚是清亮,笑著問她:“小姐可是方外之士?”一對兒小酒窩盛在小門童的嘴角,讓人見著心情不由自主的好起來。不等她答又道:“主家等候多時還請小姐隨我來。”話畢引著方潛走入內(nèi)廷。
方潛默默的跟上,只覺得小門童與街上那些臉色灰白目光呆滯的人不同,與酒樓里神色頗為鮮活推杯至盞的人也不同。
她們一前一后的走著,想是這家主人愛花,主路旁全是大片花圃,各色鮮花綠葉的景致竟也不錯,方潛指著一處花叢,問道“那花兒叫什么?”
“那花兒啊別處找不見,只這里有,鄉(xiāng)間土名是“死不了”,文雅名兒是“相思”?!?p> 小門童有問有答,顯然有自己的意識。方潛近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哥哥是此方中人?”
門童回轉(zhuǎn)身來,輕易掙脫開,抹了抹手腕,跨過花圃摘下一小朵“相思”,舉到她眼前見方潛接住,笑道:“姑娘家的,矜持一些,哪里能隨意拉男子手的?!币膊恢睦飳W來的哥哥姐姐的說辭。
掌心的小花呈四瓣,花心和花瓣都是浴血的紅只在花瓣邊緣鑲一圈金燦的黃,葉子的小鋸齒輕微剮蹭著掌心,耳邊小烏鴉講什么千載難逢萬年不遇的,方潛把小花放了進去。也就不再逮著門童不放了,都收了人家禮物不好再戳穿人家。
剛到門堂前,姜凝已然在堂屋里坐著飲茶了,她身邊一頭戴錦帽身穿錦衣的中年老爺正來回踱步,神情悲痛欲絕,間歇坐下彎躬下身子腦袋磕在茶幾上,而姜凝對一切不予理會詮釋了“歲月靜好”這四個字。
這人哪里都能一副事不關己悠然自得的做派,“她到底是哪路神轉(zhuǎn)世?”方潛喃喃問道。
“天機自是不可泄露,呵,這小女娃來頭不比你小?!毙貘f剛喳著鳥嘴說完,姜凝便看過來同她招手。
方潛剛站定,心想著應該要見個禮,還未開口,那方劉員外已然開始了他的表演,“唉!我兒命苦~”劉老爺捶胸頓足,“我兒是第三個了,還未定下日子之前一切都好好的,自從定下日子之后,我那苦命的兒啊便開始一日漸一日的瘋癲,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說胡話了?!?p> “何不取消婚約?”
“嗨呀,先生不知,婚約自是取消過,可沒過多久訂婚的那家小兒也開始瘋癲自怨,哪知說道婚約照舊后那家小兒竟不藥而治,那家自是不再退婚,可憐我那女子,還未過門就造此禍事,這是要逼死我女子啊。嗨呀呀我也不活了,做人父親竟管不得自家女子的死活~”劉員外說著又坐在了藤椅上以頭抵著茶幾,片刻后騰的站起身來,先前所說都跟忘了似的,重新哭著訴說。
行吧,果真劇情人物。
“這是法術,點靈術?!苯蛑杷?,“這術法屬地階呢~”
術法,方潛妖典中看過,分為人階、地階、天階三個層級,人間修煉之士通曉二三人階術法已實屬難得,到了地階術法,逢大妖大精才習得三四,那天階術法嘛,方潛只在妖典中見過一個:天地為煉。
點靈術維持時間長短或者點靈人數(shù)多少都要看點靈人靈力深厚程度。
“如此多的人被點靈下降,如此長的時月?!?p> 誰都沒說話,方潛死死盯住在自己肩膀處裝睡的烏鴉,心道:這次又不知是什么,只肯定不光是肥遺作亂。話說,她們一行自從進城就沒見肥遺作亂的影子。
光眼神的威殺已經(jīng)對霹伺構不成絲毫愧責感。
“這三位新娘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
“哎,有人告訴過咱們,記得嗎?”方潛道,開始進城,老奶奶拉住她們的袖子給的線索。
是給三位新娘都做過媒的青東娘。
兩人一鳥來到一處破落的農(nóng)莊前,院子被籬笆阻隔,院中菜地不久前應被翻過,褐色的濕土被整齊的碼在田壟上顯示這家主人的干練,幾只籬笆藤架起上面開著幾朵懨爛的黃花,零星墜著幾只焦綠的黃瓜。
院門半掩著,方潛問了幾聲不見人出來,不知如何是好間,一個穿著粗布衣裳散著頭發(fā)的女人躬著身子跑過來,嘴里叫喊著凌亂的話語“不是我,不是我,別找我。是她~是她,是她來了?!?p> 農(nóng)婦跑到院門處被方潛拉住,農(nóng)婦抬頭,方潛看到她瞳孔驚懼的驟縮,嘴里“啊啊~”叫著,兩手胡亂拍打,嘴里不斷重復,“不是我,不是我~”。說著,神情突轉(zhuǎn)為灰白,一種呢喃中帶著虔誠的語調(diào)從她嘴里傳出來,“江有窈窕,水生艷濱,彼美靈獻,可以寐神,交甫喪佩,無思遠人?!?p> “這是?!”肩膀處一直閉眼的霹伺睜圓小眼睛。
“女魃!”兩人齊聲說道,這詞是一首獻祭詞,最初的來源便是女魃,傳說女魃原為天上神女為幫助黃帝打敗蚩尤才下凡來助,可在相助過程中女魃耗盡了神力又受了重創(chuàng),竟回不得天上。
“那一戰(zhàn)可謂是天地色變~”小烏鴉聲音倉廖寂然道,“女魃不愧為旱之神女,可惜~”
可惜旱神留在人間,所過之處顆粒無收,人們漸漸也怨聲載道哀聲遍野,所有的功紀都耗不過天下悠悠之口。
“黃帝把神女驅(qū)逐了,曾經(jīng)人人跪拜虔誠祈求的神女變?yōu)榱吮或?qū)逐被天下人痛恨的瘟神?!苯樕险f不清是什么表情,下垂的眼瞼讓人看不清里面的悲愴。
百姓想盡辦法想趕走這位瘟神,口中叫罵著心里憤恨著,一個獻祭新娘投河的方式出現(xiàn)了,誰也說不清楚到底做沒做,這個辦法行不行得通,末法之紀到來后神女也消失無蹤。
“可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方潛道,想著上吊的新娘和獻祭有什么聯(lián)系,會不會是新的獻祭方式?可“女魃消失又出現(xiàn)?”這種方式是!
“輪回?!蹦┓ㄖo,輪回是上古神明們繼續(xù)存在的一種方式。
那么,上吊的新娘極有可能是······
“咦~竟然是你們!敢問道友門派傳承,我等先前在集鎮(zhèn)上見一紅豬飄過,便趕忙過來尋個究竟,沒想到竟是你們!”方潛兩人吃了一驚,說話的正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玄門弟子王玨,他仍然一身白錦袍只不過稍顯狼狽背后背兩把劍。眼睛圓睜臉上紅撲撲一副“終于見到你還好我沒放棄”的驚喜羞怯之情。
他身后這次跟著一行人,俱是年輕男子弟,分列成兩行站的也很規(guī)整。
“師弟切不可冒失!”他身后走出一人,正是那天的大師兄,大師兄也一如先前只是左半邊臉上焦黑一片,許是有什么遭遇,另一半玉色的面容尚存著年少的認真執(zhí)拗,一臉不茍的把師弟拽過一邊,雙手抱拳施了一個標準的晚輩禮,“我?guī)煹軣o心多有冒犯還望姑娘海涵?!?p> 他們一路尾隨而來,追及不上可也有幾次險要趕上,離得近了他才更能知曉眼前這兩位姑娘的實力不在他們玄門中長老之下,據(jù)他所察,很多時候他師傅也不能通曉姑娘的全部手段。
他們一路跟過來,省了許多力氣,倘若是他們這一行人打頭陣,必是要折損很多還不定能找到入口,是以姑娘年歲雖小但實力在他之上,修仙只論實力不論年紀。
“你的臉怎么回事?”姜凝好奇了,問?!斑纞這~”他能說是查看她們?nèi)拥舻凝敋け粺扑侣铮?p> “途中出了些小事情,小事小事?!闭f罷,師兄便掩面而去。
上吊的新娘極有可能是跟獻祭女魃助其回到天上有關,方潛搖搖頭又覺得哪里不對,現(xiàn)在還有“天上”嘛?女魃真的能借助這種方式回去嗎?女魃現(xiàn)在是恢復了?這些疑問都要弄清楚,可她們現(xiàn)在找不到女魃。
“你們在找什么?”王玨問,他們跟了一路進了這座古里古怪的城便跟兩位師妹走散了。
“這里的人都好奇怪~”王玨嘀咕,這里的人只重復一兩句話一兩個動作,滿城好像是一座熱鬧的活死人墳。而且他從沒聽到西岐邊城這邊還有一座這樣的城。
方潛姜凝兩人面面相覷,從某一程度上來說這個愣頭青還真是說對了?!澳銈冞M城后還有沒有見到其他人?”看來她們騎著帝江飛過的事瞞不住這個世界會修仙的術士,他們能跟上來,其他術士也能,是她們大意了。
“沒有,我們進城后一位老人家就拽住師兄的衣袍說要,”王玨有點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說要給師兄說親,還要立即拜堂成親?!彼f的脖子根都紅了,實際上那位老人家手勁奇大,他們險要掙脫不了。
“什么?!”方潛和姜凝同時叫起來,又一個新郎現(xiàn)成的送上門來。
“那位老人家在哪里?”
王玨轉(zhuǎn)頭伸手一指“你們看?”原來老人家就跟在大師兄身后現(xiàn)在正拽著大師兄的袖子,可憐的大師兄半張臉都沒好利索,還不住的推卻老人家的各種好心。
“老人家,我非俗世弟子萬萬不可成婚的?!贝髱熜謱嵲谑莻€好少年,袖子被拽的皺巴巴仍然保持著苦口婆心的勸說態(tài)度。
周圍的師兄弟都很麻木,因為老人家不聽,一直重復他自己的說辭:“哎呀呀~這位公子,老朽觀你器宇不凡可正與我那小女成兩姓之好,我那小女長得是真叫一個好,公子與我一去看了便知?!?p> 這老人家一身皂色綢衣頭戴綢帽,在這城里應該算是“員外郎”級別的人物了,方潛推了推大師兄的胳膊:“走,跟他去看看~”
大師兄瞪大一雙“你別無理取鬧”的眼睛,“我非俗家弟子~”
“只是去一探究竟”
“這······”
“沒關系,你師傅不會知曉的,咱們不去看,這個城估計是出不了的。”
皂衣老人鍥而不舍認準了大師兄的衣袖,開始領著人往一個方向走,身后跟著他們一行人,在穿過一條比較偏的街巷時,他們身后開始聚集著一些旁觀的路人。像是得到了某種號令,這些路人面無表情,互相之間也再無交談,在后面匯成一支令人心生忌憚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