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丈夫結(jié)婚至今,我仍覺得有些神奇。
????我回想和丈夫的相遇,只不過是普通的相識,沒有任何我所期望的浪漫可言。無非節(jié)日送些意料之中的小禮物,因為本人的羞澀,我鮮少從丈夫口中聽見情話。
????向我求婚時,我甚至沒有怎么思考,只是機(jī)械式的點頭。點完頭,我才意識到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求婚?
????我無所謂幸福與否,不如說至今遇到的異性,丈夫和他們沒什么區(qū)別。與其漫無目的的等待相似的人,不如板上釘釘算了。
????丈夫是愛我的。婚后他積極的想表現(xiàn)出這一點,仿佛我不信任他,對他的愛意存疑似的。——那段時間,他早起給我準(zhǔn)備早飯,收拾東西,連我用的梳子都把梳齒見的頭發(fā)清理干凈?;楹蟮募偃粘鋈ヂ眯?,度過了算是甜蜜的一段時光。
????我也盡量迎合他的想法——每個夜晚,我嫵媚的脫去衣裳,滿足著他的情欲。我坐著作為妻子最基本的事情。
????看著他熟睡的臉龐,我居然會感到陌生。我仔細(xì)的端詳,黑夜里他的面容,我竟感覺我甚至不認(rèn)識個人。那個每天在同一個屋檐下呼吸,夜里如膠似漆的男人,原來是這副模樣。
????我在心里問自己道:“這個人和其他人有什么區(qū)別?”
????做實習(xí)護(hù)士的時候,我常能感受到異樣的目光——那些目光的源頭來自于病人,上司,同事。
????不是自吹,我自認(rèn)為長得算是漂亮。初中也收到過不少情書——那段時間我一個人住在公寓,記得有一天晚上一個高年級學(xué)生偷偷摸摸尾隨我到公寓下面。我掏出手機(jī),假裝打電話給朋友。那個黑影就逃走了。之后,我自己隨身攜帶防狼噴霧。
????我也不曾和誰談過戀愛——我完全不理解那樣做的意義。當(dāng)周圍的頂著不同的面皮,可那對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他們說這不必要的廢話:明明在早點店看見我,上班后還套近乎似的湊過來,諂媚的露出微笑:“吃過了嘛?”對于工作上的常識性知識,那些早就熟絡(luò)于心的內(nèi)容,他們多此一舉的問:“美代,是這樣做的嗎?”
????不僅是同事,我的上司——一個半禿頭的老男人,在我剛來的時候,隔三差五的邀我吃飯。我只去過第一次,回來的時候,大家抬著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齊刷刷低了下去,做自己的工作。
????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交際方式,但我對此抱有解不掉的疑惑。
????于是我的話語越來越少,在同事之間也飄出某些流言蜚語,對我指指點點。最后我辭了職,靠著父親去世后留下的錢度過了一陣子。我從不看日歷——它對我而言可有可無,我沒有必要知道今天是什么時候。因為每天都大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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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卜和白菜,你都會吃,也稱不上喜歡與否,只是它們擺在面前,你先夾了哪個,都一樣。我抱著這樣的想法,稀里糊涂的結(jié)了婚。
????我想著,是不是有了個孩子,生活就會有了轉(zhuǎn)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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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丈夫生下了阿孝。但生活依舊沒有什么改變。阿孝的出現(xiàn)也只是在規(guī)律的生活里加上幾個固定的程序,反倒是經(jīng)常半夜起來照顧使得我的睡眠質(zhì)量極差。我昏昏欲睡,有幾次做飯到一半,我的身體不聽使喚的倒了下去,頭撞到了墻上。
????一天晚上,我被孩子的啼哭聲吵醒。阿孝尿了床,在籃子了蹬著腳哭泣。我給他換好尿不濕,坐在旁邊報起他,拉起衣服給他喂奶。
????我近距離的觀看著初生嬰兒的長相,長長的睫毛彎出好看的弧度,金灰色的體毛像是一片茁壯的草地,水靈的眼睛倒影出我的模樣,四肢有力的抓著握住的東西。我被他扯著頭發(fā)喂完了奶,終于不哭了。
????我把嬰兒放回籃子里,手剛離開,哭聲又傳了出來。我只好繼續(xù)抱著他,輕輕的晃著。
????夜里很冷,我穿著睡衣從被窩里出來,凍得打顫,可是阿孝鬧個不停,揮舞著雙手打在我的身上。阿孝猙獰著,皺著眉頭,顆顆眼淚從眼縫里擠出來,嘴巴咧成近乎畸形的模樣,通紅的面容如同在燃燒,發(fā)出驚人的熱量。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火熱。
????像是做了噩夢。
????孩子的啼哭聲越來越大,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我的意識仿佛要被誰奪走了一般,可此時,我的丈夫還在夢鄉(xiāng)里打著呼嚕。
????我的頭忽然痛了起來,視線變得模糊,朦朧間,孩子似乎變成了一團(tuán)肌肉纖維的球,散發(fā)出作嘔的血腥味,沖擊著我的血管。我胸膛里忽然竄出一股情緒,貫穿我的大腦,鼻腔發(fā)酸,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噬咬我的心臟。而我手里的肉球,正撲通撲通的跳動著,我的雙手感受得到它熾熱的溫度。
????我抓起奶瓶摔到地上。
????臥室的門開了,丈夫睡眼惺忪的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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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醒來時,妻子依舊陷入沉睡。他想起昨夜氣嘴對他說的話,便沒有叫醒她。他輕身下床,穿好衣服。
????沒有妻子做早飯的早餐。丈夫思索著如何解決早餐問題。他走進(jìn)阿孝的房間,阿孝也在睡夢中。
????丈夫帶上門,準(zhǔn)備去早點店買些早餐回來。
????由于路途較近,他選擇步行。剛剛?cè)胂?,天亮的很早,馬路上車輛不多,但依舊有人開始了日常起居。一輪碩大的紅日,被遠(yuǎn)處的房屋遮住了一半,在哪紅日的附近,所有景物像是隔了一層熱油,輪廓變得模糊。
????丈夫驚奇的感嘆——自從工作之后,自己就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連步行的次數(shù)也愈漸減少。出門邁開步子的時候,他甚至感動一絲違和,仿佛這條腿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了似的。
????“您好,買點什么?”早點店的年輕女性問。
????“額......”丈夫忽然感覺有鯁在喉,他尷尬的咳嗽一聲。
????年輕女性露出純真的微笑看著他。
????“嗯,看看?!?p> ????丈夫折身去超市買了牛奶和切片面包,然后匆匆回家去了。
????回到家時,阿孝已經(jīng)穿著衣服了。丈夫輕輕打開臥室的門,看著側(cè)身睡在床上的妻子,又退了出去。
????他坐在陽臺,呆滯的看著玻璃上的倒影——那是自己?玻璃上的男人,頭發(fā)亂糟糟的鋪在頭上,也許是因為工作長時間對著電腦,臉上布滿了斑紋,明明前幾天才好好刮過了胡子,可是鼻子下、下巴處,已經(jīng)能清晰的看出黑色的輪廓。丈夫伸出手摸了摸下巴,感受到一根根堅硬的胡須。他反復(fù)摩挲,不可思議的看著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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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美代結(jié)婚至今,感覺很不可思議。
????哪怕到現(xiàn)在睡在同一張床上,美代對我而言依然是個神秘且遙不可及的人。從相識開始,美代的周圍都是空蕩蕩的,同學(xué),同事,老師,朋友,我常常看見她一個人用餐,或走在路上。
????假使在聚會上有位置,她也會自然的站起來,上一個很長的洗手間。上課也是一個人坐在第一排,其他同學(xué)巴不得往后排靠,然后歡快的在課堂上玩著手機(jī)。
????“誒?美代子呢?”然后,這段談話戛然而止。
????——“是不是太傲慢了?”——“切,不過是被xxx包養(yǎng)的......”——“拒人千里之外的美人......”
????這些話在暗地里時常聽見。
????但當(dāng)事人美代似乎絲毫不在意。面無表情的做著日常。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因為和自己沒關(guān)系。”她這樣跟我說過。
????因此,我一直感到慶幸,能和一位心目中的冰山美人在一起生活,那些曾經(jīng)被拒之門外的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驚訝的說:“嘿!真有你的?!?p> ????可實際上。對于美代,我也一無所知。即使我甚至知道她之前工作上受到上司的騷擾,她和某個男人去酒店吃飯。但我依舊不知道她是否有過出軌?!乙稽c也不清楚。
????并不是懷疑美代的真誠,可是假使真的有出軌,我想我也會感嘆道:啊,不愧是那個美代。
????真是奇怪。
????昨天晚上,她竟奇妙的跟我說,想要睡一個幾天之久的長覺。我本以為只是想偷懶,沒想到到下午為止,她都沒有醒過來。我不禁有些擔(dān)心,但是她的呼吸勻敞,臉色紅潤。
????我想著,娶了如此一個神奇的女性,不免經(jīng)歷一些神奇的事情吧。
????我把掉在地上的眼鏡撿起來。透過鏡片,我的世界一陣眩暈。我把鏡片擦干凈之后放在床頭柜上。
????我近距離觀賞美代的睡姿。
????她的頭發(fā)整齊的貼在枕頭上,黑棕色如同流水一般,從頭頂傾瀉下來。寬敞的額頭平整的像是結(jié)了冰的水面。眼睛上圍著整齊的睫毛,嘴唇薄而粉嫩,像是某種脆弱的晶體礦物——每當(dāng)我的唇觸及之上,總覺得冰冷而又光滑,像是被精心打磨過一般。脖子上是黑色的吊帶和銀涼涼的吊墜——那是結(jié)婚時我挑選的首飾。她戴上的時候甚至沒有表現(xiàn)出開心的樣子,像是排練過很多次,成熟的演員。
????我的目光由上而下,細(xì)細(xì)打量著這睡美人珍寶,但到脖間,我便轉(zhuǎn)過頭去。
????我知道,在美代脖頸下面,有一條長長的疤痕。第一次見到那條疤痕,它像是深淵的裂口一般,丑陋而扭曲的匍匐在雪白的皮膚上。
????它仿佛長在我的心上,癢得我想不住去撓。但每次想開口提及,那道疤就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蜿蜒著扭曲著,皺成一團(tuán),仿佛在告誡我:
????“閉嘴?!?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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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年,在做菜的美代忽然問我:“你想要個孩子嗎?”
????我放下茶杯,鄭重的點頭。
????可是,孩子夭折了。
????慘白的病房里,美代虛脫的臉龐比墻壁還白。她把頭別過去看著窗外,周圍的儀器滴滴作響。
????在我最為緊張的時刻,不知為什么,我的面前又浮現(xiàn)出那道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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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美代帶著證件來到福利院。第一次被那么多孩子圍著,我有些緊張拘束。美代正在院里參觀。
????我們?nèi)チ藘纱?。第二次的時候美代在花壇后面的水池看到了一個正在對著水龍頭喝水的小男孩。男孩穿著紅色的短袖,花壇種著鮮紅的月季。
????美代走過去,把水龍頭關(guān)掉,小男孩抬起頭。
????“生水是有細(xì)菌的?!?p> ????“唔......”男孩想了一會,但什么也沒有說。他用個別抹去額頭的汗水,然后雙手背在身后,站在旁邊,像是在準(zhǔn)備接受處罰。
????后來幾天,美代和我簽好證件,帶著那個孩子回家。
????那個小男孩叫孝雄。
????我記得美代蹲下來,孝雄的目光正好和美代一樣高。美代問:
????“要去家里喝飲用水嗎?”
????孝雄點頭。我們牽著他的手走到門口,跟院長告了別。
????“不和他們告別嗎?”我看到房子的窗戶里,探出一個個稚嫩的腦袋,不知在討論什么,指著我們忽然傳出一片笑聲。
????“不了吧?!毙⑿酆喍痰木芙^了。
????我看著這個小男孩,似乎知道為什么美代會選擇他了。他和美代有某些相似的氣息。不知背后有沒有疤痕呢?
????男孩抬起黑黝黝的臉,烏黑的眼珠天真的看著我:“叔叔,我不會添麻煩的。”
????他這樣向我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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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孝問道:“媽媽還沒有起床嗎?”
????丈夫回答道:“是啊。”
????阿孝手里拿著五顏六色的折紙,神情低落了下來。他坐在地上,認(rèn)真的折起了愛心。
????“哎呀——”
????丈夫急忙趕過來:“怎么啦?”
????阿孝舉起手里的折紙:“不小心撕壞了......”
????撕壞的紙痕邊緣,有如一條白色的絨毛,在原本好看的鮮紅色折紙上,硬生生拉開一道口子。
????“重新疊一個不就好了?”丈夫安慰他。
????阿孝點點頭,從袋子里選了另一張紅色的折紙,又認(rèn)真的折了起來。一會之后,他拿著一顆愛心,輕輕走到妻子的床邊,把那顆愛心放在床頭柜上,壓在眼鏡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