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與遺忘

　　光

　　人死之后，究竟有沒有靈魂。

　　這件事，活人不知曉，死人亦無法告知。

　　他死了。

　　曾經(jīng)覺得死亡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可當真正來臨的那一刻，他根本來不及害怕。

　　他死了，卻又一直存在著。

　　那種感覺，讓他偶爾覺得自己并沒有死。

　　那一縷殘存的意識，孤獨地在世間游蕩。如同做夢一般，虛幻的，孤單的，不可控的。

　　說不清是什么。

　　他能看見他們，父親，母親，弟弟，面熟面生的都有。

　　他能聽見他們的談?wù)摚谒麄兊目谥?，那是他，又好像不是他?p>　　孝順的孩子，慈愛的兄長，溫柔的戀人，優(yōu)秀的員工...

　　死亡的，好像只是他的缺點。

　　可他，的的確確是不存在了。

　　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尸體被火化，看見父母悲慟的神情，看見戀人眼角的淚水，看見老板惋惜的表情...

　　是啊，多可惜，他才二十四歲。

　　命運的殘忍之處就是如此，它明確告訴你會失去，卻又不會告訴你什么時候失去。在你提心吊膽時，在你毫不在意時，在你各種想不到的時候，奪走你珍貴的東西。

　　可他現(xiàn)在連悲傷都沒有了。

　　他漸漸看不見老板的身影，連腦海中對他的記憶也在慢慢消退。

　　那些眼生的，消失得往往是最快的。

　　眼熟的，也在逐漸變得模糊。

　　像有一塊橡皮擦，擦掉他們身影的同時，也將腦海中關(guān)于他們的記憶，一一擦除。

　　后來，他只能看見寥寥幾個身影了。

　　他看見父母又添了白發(fā)，看著弟弟領(lǐng)著女友回家，看著曾經(jīng)的戀人，挽上了他人的手...

　　關(guān)于戀人的記憶，其實也在逐漸消退，他現(xiàn)在只記得他們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很重要的事，其他的，已經(jīng)開始遺忘了。

　　再然后，他父親走了，母親患了阿爾茲海默癥，那身影竟重新變得清晰。

　　與此同時，他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記憶。

　　他站在母親身旁，陪她一起在自己曾經(jīng)的小學門口等著，等著放學。

　　他伸手接過母親遞給他的棉花糖，告訴她，很甜。

　　他握著母親的手，直到她生命的盡頭，一聲聲地應(yīng)著她的呼喚。

　　他流不出淚，他忘了一切，已不想流淚。

　　影

　　他真的死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見有一個小女孩落水，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小女孩救上了岸，他卻沒有沒能上去。

　　他在世間游蕩許久，不斷地遺忘，看著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

　　他才恍然大悟那句話，“真正的死亡，是被這個世界遺忘”。

　　老板有了新的員工，已經(jīng)不會再念叨他。

　　戀人有了新的生活，關(guān)于他的記憶，只偶爾從腦海中溢出，很快便消失無蹤。

　　父母漸漸老去，如他一般，被死神收割了生命，了無生息。

　　弟弟已有了白發(fā)，若非看著照片，也想不起曾經(jīng)哥哥的樣子。

　　他漸漸被世界遺忘，也慢慢地遺忘這個世界。

　　越來越透明的身體，證明他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快斷了。

　　很快，他就真正地消失了。

　　只要，只要面前這個講故事的老人死去，他大抵就消失了。

　　他看著她，卻沒有一絲關(guān)于她的記憶。

　　直到聽見她給自己的孫女講當年被一個少年救了的故事，他才驚覺，原來這便是那個小女孩。

　　只有這一點點記憶了，很快，他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將被一一抹去。

　　快了。

　　她已時日無多。

　　老奶奶的故事講完了，到最后，卻突然想不起故事主人公的名字了，“對了，他叫...”

　　他順勢而答：“我叫...”

　　他卻卡住了。

　　他不記得了。

　　“叫齊松，奶奶你又忘了?！彼男O女在一旁肯定地答道。

　　“齊松，”他與她，一起呢喃著這個名字。

　　兩個聲音重在一起，跨越了兩個時空。

　　他終究還要再停留一段時間，或許，會再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