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環(huán)
光
人常道,萬物有靈。
她是一只妖,并非世間常見的由鳥獸化作的妖,她乃一只玉環(huán)所化。
千年前,她初具意識之時,還只是一方玉石,被一工匠發(fā)現(xiàn),打磨成玉環(huán),佩于人手,幾經(jīng)輾轉(zhuǎn),現(xiàn)今在博物館安身立命。
每到夜深人靜,無人出沒之時,她會幻化人身,到樓頂去看月亮。
千年光陰,這月,卻一絲都未曾改變。
她飲一口壺中的酒,想起一樁陳年舊事。
那時,她剛學會幻化人形,對世間一切都十分好奇。
也是這樣的一個晚上,趁著主人熟睡之時,她悄悄化作人形,在外面閑逛。
然后撞見了他。
那時人族君主,拿著酒杯,坐在那邊賞月,喝酒。
她有些好奇,躲在一處花叢之中,偷偷地看他。
被他發(fā)現(xiàn)了,她也沒有驚慌失措,想著大不了可以逃走。
她的主人常常說,當今陛下是個殺伐果決之人,每每提及,她都能感受到那手腕處的抖動。
可他并未治她的罪,反而與她說話,閑聊,還將他的酒給她喝。
她在主人手腕上時,曾見過他一面,卻只遠遠的一襲明黃色。
如今可以堂堂正正的看了,才覺果真是老天爺?shù)挠H兒子,生了一副好皮囊。若自己下次欲幻化成男子,便可為此等模樣,定能迷倒大片癡情女子。
而后,她每每午夜便偷溜出來,也常常在園中碰到他。
一晃,便是二十年。
他言她必是神女,否則為何日日相見,卻遍尋不見。
她仔細算了算,以自己的天資,大抵得上萬年,才能和神或仙沾上一點點關系。
所以她告訴他自己是妖,喝人血,吃人肉,害人命,只敢在夜間出沒的可怕的妖怪。
他卻笑彎了腰,問她是否會同傳聞一般,吸人精氣。
她說,會,他的精氣已經(jīng)快被她吸光了。
更惹他笑開了懷,說可要請她手下留情,容他多活幾載。
他大概以為她是開玩笑,又或者自己早已心中明了,和她開著玩笑。
因為她能看出來,他已時日無多。
而她,修行千載,定不會為了一個凡人,一朝功盡。
盡管這個凡人,是她在凡間,唯一的朋友。
影
“后來呢?”新來的茶壺聽著這樁故事,委實好奇,不由得追問。
“后來啊,”那只夜光酒杯突然住嘴,賣了個關子,“預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p> 吊足了眾人胃口。
“他只知道前半部分,后面的,來這近百年了,也未聽它講過,所以啊,恐怕它也不知道后事如何?!币晃淮袅撕芫玫你~壺道明,它已反反復復聽了這個故事百年,每次都戛然而止,不快得很。
但有一日,那夜光酒杯盛滿了酒,醉意萌生,將這樁故事補齊了。
她的確救了那位君王,彼時她化為人形不久,加之常伴人身的緣故,只能夜間出沒,數(shù)十年來,與她說話的,只他一人。
所以,她想留住他。
她用自己的內(nèi)丹,幫他延長了壽命,還差點搞得自己一命嗚呼。
直到君王駕崩,星辰歸位,他們再次相見,已是云泥之別。
仙人欲為她賜一副仙軀,她拒絕了,此后二人再未相見。
“她為啥拒絕呢?”半晌,那個茶壺提出疑問。
但夜光酒杯已酒醉不醒,沒人為它解惑。
為何拒絕?
她躺在樓頂,聽著那個問題,也悄悄在心底問自己。
初見那位仙人時,她便知曉,那個少年君王真正死去了。
死去之人,又何來往生之說。
她不再化為人形,只安心在玉環(huán)之中修煉,凡塵俗事,經(jīng)歷過一次之后,便失去了新鮮。
再次醒來,已然換了天地。
她被人從墓中挖了出來,置于博物館內(nèi)。偶爾深夜,跑出來看看月亮。
但,再不愿與人交流。
她愛上了那個男子,溫潤儒雅,所以愿意用盡靈氣,只為延續(xù)他的性命。
這不是為了他,是為了那個自私的自己。
其實她早就看出他并非凡人,但那又如何,此時的肉體凡胎,才是她鐘情的對象。
所以她不僅是延長他的壽命,還是和這天道作爭斗。
可她只是一個小妖,何德何能有這能力。
那位仙人歸位后,救了她,免去了她的天罰。
那位神與太陽并行,從不會在黑夜里出現(xiàn),與那人,是不同的。
所以當他對著自己本體說可賜她仙人之軀時,她并未理會他。
其實他不必如此,她所作所為,完全是為了那位凡間男子,與他無半分干系。
而且他救她一命,兩人之間,已是兩清了。
她喝了一口酒,繼續(xù)望著天。
今晚的月亮很圓,雖不如白日的太陽那般耀眼,卻別有一番滋味。
她果然,更喜歡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