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京城不但沒有變得冷清,反而更加熱鬧起來,尤其是那條燈紅柳綠的長街上。
這條街上沒有皇宮的森嚴守衛(wèi),也沒有王侯將相中的任何一個住在附近,可在很多外地前來的富豪巨賈眼里卻遠比王朝宮門那條街還要出名。
“烏衣巷上酒旗展,迎風(fēng)吹來女兒香”說的便是這里了。
要說烏衣巷最大的一間青樓妓館當屬章臺館,東陽王朝八十載,卻遠不及章臺館里歷任花魁艷名要傳播的更加久遠。
在茶余飯后的老百姓那里,名妓與才子的香艷故事甚至遠比真正載入史冊的英雄和梟雄流傳的更廣,畢竟廟堂之高高不勝寒,同時有太多黑暗殘忍直達人心。
天黑之后,任秋風(fēng)就拉著梁若鈞一起出了黃龍戍的大門,兩人換了一身便服,隨著人群的滾滾洪流一起走進了遠近聞名的烏衣巷。
巷子里有水道穿過,兩行柳綠成蔭,走不出多遠,就能聞到香氣濃郁的胭脂氣,讓人心里開始不由得熱烈起來,這也是這條長街上最大的特色。
“香風(fēng)玉暖連晚照,含苞待放入春眠”
不知是哪位才子寫下的詩句,竟是如此貼切。
“今夜我就帶你好生開開眼界,省得你一天都圈在衙門里,前前后后也就是那位幾十年如一日的師妹圍著你繞來繞去”任秋風(fēng)打扮的極是利落,發(fā)髻梳洗的一絲不茍,活脫脫就像個急不可耐想要流連于花叢中的玩世公子。
他目光上下打轉(zhuǎn),想要穿過人群看看今夜的目標還有多遠,然后湊近梁若鈞耳邊。
“說不定你跟著我開了眼界之后就不再那般無趣,那般假正經(jīng)了呢”
梁若鈞斜過眼睛在他臉上瞟了一眼,心中不禁哀嘆起“平時怎么就看不出你一個掌管刑訊的司官出了衙門就會變成這等模樣?”
“好啦好啦,喏,你看,那最顯眼的可就是今夜咱倆要去的地方”
梁若鈞不禁也舉目望去,赫然一座張燈結(jié)彩仿若年節(jié)一樣的四層小樓出現(xiàn)在眼前,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但不似其他普通妓館一樣鶯聲燕語的拉攏過路的客人,這里除了一個滿臉堆笑的小廝在門前迎客外并無他人,看起來倒是有些鶴立雞群之意。
任秋風(fēng)知道他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于是就熟絡(luò)無比的將“章臺館”的大名大贊了無數(shù)遍,倒是有幾分如數(shù)家珍的意思。
梁若鈞目光在章臺館門前略微一掃,不禁心中暗暗吃驚,從這里來往的轎子表面看起來雖然與平常所見無異,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抬轎子的轎夫無不身材筆挺,在人群中眼往上抬,明顯是自持身份的表現(xiàn),說明他們平時除了對坐轎子的主人客氣之外,對其他人也是趾高氣揚慣了的。
看來朝廷上下也不過如此,想來武帝時嚴苛的法度經(jīng)過幾十年之后幾乎都已經(jīng)蕩然無存,所以這些白日里滿腹經(jīng)綸的堂堂大人才敢夜半出入這樣的地方,真不知道若是有個熟人見面又該如何自處?
想著這些,他心中也在笑自己怎么會經(jīng)不出任秋風(fēng)的幾番軟磨硬泡就跟著他一起來到這種對方,但既然來了,以后再想以異樣的目光去看別人恐怕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余光掃過人群,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人,這個人與整個長街上的風(fēng)格都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那個人一身行裝可以用衣衫襤褸來形容,蓬頭垢面的倚靠在章臺館前的門柱上,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沿路乞討的乞丐。
但這個人跟普通的乞丐又有不同,他叉著腿,露出一雙跟手臂一樣黝黑锃亮的腳丫子,眼睛微瞇著,任往來行人不斷,卻沒有真正睜開眼看過一個。
他一只手里提這個破酒壺,壺嘴伸到嘴邊,讓酒傾瀉而下,哪怕眼不睜開也絲毫不會灑落一滴。那酒壺雖大,但里面早已快要空空如也,哪里禁得住他如此喝法,不過片刻就少有酒水倒出,他這才睜開眼睛,擰去壺蓋,甚至恨不得把壺一起撕爛也要將里面所剩無幾的酒滴都倒進嘴里。
這人看起來如此怪異,又是在這種夜間繁華的地方就顯得更加與眾不同。
任秋風(fēng)也發(fā)現(xiàn)梁若鈞正在看著路邊的怪人,手拉住他的衣袖,嘴里不停的嘲笑起他來。
“我說梁大人,你這職業(yè)病倒是不淺,這里是什么地方?天下最出名最香艷的萬里花叢,等會兒有的你眼花繚亂的,卻單單看著一個乞丐發(fā)呆,真不知道該怎樣說你才好”
“小廝,這位大哥懷里可是滿滿的銀子,還不快些迎進去等什么”他一邊拉著梁若鈞往章臺館里走,一邊大呼小叫的說道。
那小二趕緊迎了上來,一看這二人儀表堂堂,自然不需多問,彎著腰妙語連珠接他們進門。
梁若鈞卻怎么也忘不了那個乞丐一般的漢子,在他臨門之時,意外發(fā)現(xiàn)那漢子一雙眸子竟也望向自己,那絕對是一雙與他表面看起來完全不符的眼睛。
但很快他就再沒有時間去想外面的乞丐了,因為一進章臺館,一切都已經(jīng)變了。
與外面的熱鬧不同,里面雖也偶有酒客豪邁高歌之聲傳來,但更多的是香風(fēng)陣陣,一個個穿著花紅柳綠的美艷女子猶如翩躚飛舞的彩蝶,又似姹紫嫣紅盛放堪摘的鮮花。
一個穿著顏色頗深的女子搖著折扇,看起來跟她搖擺的腰肢一樣靈活,看到進門的兩人立即迎了過來,順便擺擺手讓小廝轉(zhuǎn)身出去。
“哎呦”女子的聲音拉的很長。
“兩位大爺造訪可是讓館子今晚蓬蓽生輝啊”
梁若鈞暗笑,這些場面話說的也實在勉強,這樣的地方可是比他們那清水衙門堂皇了不知多少,又哪里跟“蓬蓽”挨得上半點。
“這就是章臺館的老鴇,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顏如玉”任秋風(fēng)低聲在梁若鈞耳邊解釋道。
梁若鈞這才打量起這位老鴇,年紀也并不很大,長相算得上出眾,只是一身長衫讓她看起來與其他女子分外有別,倒是顏如玉的名字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要是讀書人知道了恐怕便要吐血。
“咳咳,顏媽媽”任秋風(fēng)一本正經(jīng)起來。
“呦,這不是前些日子就來過的那位任大爺嘛”老鴇果然眼尖。
任秋風(fēng)笑了笑,有些急不可耐的朝里面張望起來。
“任大爺可是在找千語姑娘?”
任秋風(fēng)點了點頭。
老鴇卻一臉哀嘆,微微搖頭。
“那可真是不巧了,今晚恐怕要讓大爺失望啦”
“怎么,今晚千語姑娘沒在?”
“不只是今晚不在,以后想要再見到她呀恐怕是難了,說起來把這些丫頭一個個養(yǎng)大,又費勁心思調(diào)教出來不知要花我多少心血,可惜呀遇到有人多說幾句情話就怎么都鐵了心要跟人家走”
任秋風(fēng)笑容斂起,深深的呼吸,梁若鈞知道他此刻心底一定翻著驚濤駭浪。
“說清楚些,那位姑娘到底怎么了?”他替秋風(fēng)問道。
老鴇上下打量他們幾眼,本來對這種不花錢還問東問西的人沒有什么好感,但梁若鈞的沉穩(wěn)和問話時變得凌厲的目光讓她不敢小看。
“還不是那位戶部鄭侍郎家的大公子,包了幾天姑娘的場就把人給我拐跑了”
一切都瞬間了然,任秋風(fēng)一直為之神魂顛倒心心念念,不惜強把梁若鈞拉來替他長眼的女子已經(jīng)讓別人捷足先登了,而且贖了身成了人家的小妾。
梁若鈞看向任秋風(fēng),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對過一個人,不禁有些替他擔(dān)心。
“要不我們出去走走”他手拍在任秋風(fēng)肩頭。
“不,我們今天哪都不去,就在這里,我請你喝酒,不醉不歸”說罷,就向樓上走去。
“顏媽媽,跟我一起的這位是我在世上最好的兄弟,讓你們最好的姑娘出來,若是今夜招呼不周我便跟你沒完”
一個沉甸甸的袋子甩到老鴇懷里,就算是話再難聽,銀子可是實實在在的。
“好嘞,您就瞧好吧”
“二層雅間客觀兩位,姑娘們都給我招呼好嘍”
梁若鈞在百花簇擁下上了樓,任秋風(fēng)一擲千金卻沒能再見上那位姑娘一面,這樣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所以不管他對這種地方再怎么不舒服都必須要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