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贅婿的作用不是生子么?娘子不見,如何生?”包皮愕然呆目,不明白,王大官人要的是孫子。你進門了,住人家王宅,卻連新婚妻子都未曾見過,你能產(chǎn)卵不成?這做的哪門子贅婿。
“未成婚,王大官人信道,法師說沒有入洞房前不得相見,所以........”
林漓拿出繡帕擦干臉上給吐來的酒,坦白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成親那天?!?p> 榜下為他出頭的霎那,他不會忘記,也很難忘記,黎明前第一束光打破了黑暗,存在人記憶里的,唯有那一束光和無數(shù)道光。他覺得這個朋友可交,被父親克扣花銷的前提下,還給他點那么多好吃的,仗義疏財?shù)娜丝偛粫睢?p> 他愿意分享煩惱。
其實他真誤會了,包皮在他來時趕緊點菜,就是怕他亂點,只是階級不同,他認為一般的菜,在林漓眼中算是佳肴。
“這又是為何?”包皮真是服氣了,這王家招個贅婿,還玩出生命安全來。
“不知道,我走在一片叢林,卻走不出去,里面處處是懸崖,小心翼翼也很難保證不會有意外降臨。我可能是棋子,卻不知道誰是棋手,或者有幾個棋手?!本埔翰粮桑捳f完了,把繡帕放進衣袖,林漓又吃了起來,菜肴已經(jīng)吞滅的七七八八,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棋子,棋手,包皮聽得俊眉一瞪,怔怔在那似個木頭,他頓時慶幸,差點自己就陷進去了。
他說的差點,當然是差很遠。
王大官人放出消息的時候,他還在縣城的一家私學讀書,聽到同窗講那王家娘子多么漂亮,他是不信的,美若天仙的人怎么會招婿,那是他長這么大第一次見人公開招選贅婿的,愛湊熱鬧的他覺得新鮮好玩,瞞著父親,偷偷跑去面試,結(jié)果第一輪就被刷下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會輸,其實他并不在意的,只是少年爭強好勝的心思在作祟而已。站在王宅門口,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隱約見到窗影折射的人在笑話他,從出生開始,他的父親就告訴他,他不會輸,也不能輸,那些年他也是這樣踐行的,考試不過關,他給夫子塞些錢就過了,如同這次入學試一樣,卷子不會做有什么關系,花錢通門路,照樣過關。
直到林漓出現(xiàn),一個家境貧窮,不僅不可能是靠什么塞錢走關系的門路,相反,還是給自己親叔叔賣了。入選說明是有真才實學的,激起他強烈之好奇,所以在入學試上,格外關注,事實證明他沒有猜錯,這小子很不錯,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包皮膚色有點暗黑,是天生的,養(yǎng)尊處優(yōu)改變不了。他嘆口氣,道;“王家的水很深,找你的是王夫人?”
他生來就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平時是有點隨意,偶爾叛逆,但犯錯的時候,卻總是先預測要付出的代價,在不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成本太重,他有分寸的。背后的很多東西他都會派人暗中去探查,多留一個心眼不是壞事。
桌旁是林漓的折扇,造型精巧,木頭鑲嵌兩側(cè),內(nèi)中紙竹相間,打開宛如蝴蝶的翅膀,紙面上還有墨寶是懷素的狂草,點綴的一幅山水圖,童子牧牛相間,老翁飲酒于泉溪旁,雅意豐逸,像副能張能收的字畫,市面上很少見。包皮有些愛不釋手起來,認為要美過羽扇很多。
林漓縮了縮脖子,眼神斜向凝視他,停下手中箸筷,鄭重道:“你還知道什么?”
“我知道有人不想你進入縣學,好像是京城里的來人。”包皮低聲說,昨夜縣令拜訪他的父親,他躲在門簾下偷偷聽到的。
京師來人,林漓沒說什么,無聲的喝起酒來,酒杯很大,展現(xiàn)宋人嗜飲的特點,其實是濃度低,小杯小杯喝根本沒過癮。或許如小荷所說的,他,很難娶到她家小娘子。來自京師,王蘭汐的追求者,還是嫌他礙路的王家那些嫡系,管他是誰,他不想知道,如果他們要殺了他,他知道自己活不久。
“你,打算怎么辦?!?p> 如果自己遇到這些破事,一定會炸鍋吧!思緒一團糟,每日焦慮不安,哭喊命運的不公,用盡極端的方法宣泄崩潰的情緒,包皮越想越認同表現(xiàn)歇斯底里的不堪才是人之常情。你看看他,這個少年,說起死來,沒有畏懼,是始皇帝也做不到的事情吧!安詳?shù)南袷莾簩O滿堂了無牽掛的幸福老人。多么沒心肝的人才會這樣氣定安閑,經(jīng)過相處,包皮知道他不是,那只剩下一種可能,他看得很開,生死就是有命的,富貴就是看天的,存有隱士高人的心態(tài),這很難讓人相信,一個得道高僧這樣平淡如水再正常不過,轉(zhuǎn)換到少年郎身上,仿佛太過天方夜譚。
今日之前,他不信;此刻之后,他信了。
“讀書,考科舉,考舉子,考進士,做官,做個偉大點的士大夫?!绷掷焯魍稚系男腥?,望得很遠,房宅矗立好似也擋不住他睥睨天下的豪情,他看到的是汴梁,是禮部貢院,是殿試的威武,是金榜題名,詩和遠方不用費心尋找,在他水潤柔情的眸子深處。
他的眼神好像從很遠的地方拉了回來,自嘲的笑了笑,道:“如果有命的話。”
氣氛的壓抑,好像是夏天沉下來的云,悶得人煩躁抑郁,悲傷彌漫,好像呼吸都變得困難,被人用布裹著鼻子似的,包皮笑著說:“那可真遠大,你想科舉考多少名呢?”
“我要科舉才能改變局勢,多少名不在乎的。”
“你經(jīng)書很強,中個進士不難的.....”包皮點點頭,想了一會說,但被少年的下句堵住了嘴。
“最好中個一甲。狀元最好了,授的官銜高,起點比別人強,很威風?!?p> 包皮愣愣的看著他,確定他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說大話,真誠的眼神,肯定的語氣,他像是在陳述一件騙不了人的事實,例如——現(xiàn)在的國家是大宋,仿佛一定會發(fā)生,清澈的眼眸不帶一點雜質(zhì),他生不出半分嘲諷的心來。
一甲,意味最少要前三名,不是狀元,就是榜樣,或者探花。
“狀元?梅塵也不敢說這樣的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中個進士都可以全州揚名,刻入碑石了。狀元,是聞名天下的。”包皮眼珠子像要跳出眼眶,沒有打擊他,一樣列舉事實。
林漓笑了,很燦爛,像是滿山開遍的野花,說出一句他前世時常聽到的訓言:“讀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進就要做最好的?!?p> 實話說,包皮很佩服他的勇氣,什么時候他也曾對父親說過,自己要中個狀元來著,記憶中是三歲吧。
林漓說出寂靜的話。
他沉默了,沒說機會不大讓朋友認清自己。能戳破的是泡沫般的謊言,林漓心里認定的叫巖石,戳不破的。
“你呢?”林漓疑問道,除卻極少數(shù)熱愛讀書的大儒,像那先生的人;其他人不追求功名還讀書干什么。
“我?能中個進士最好。名次后面點無所謂。”捏著下巴,包皮動腦筋想了想,覺得這樣比較切合自己的實際。
“中個舉人也行,進士有點難........”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包皮苦癟著臉,馬上推翻自己,道。
“其實能讀點書就不錯了.......”有點泄氣,包皮語氣越來越弱,盲目自信不是他的風格,他還是實話說。從小到大他就不是什么天才,雖然說都在讀書,但其實就是因為家里有錢,父命難違,對讀書,他說不上討厭,但也決然說不上喜歡。不可能一點不讀,但你要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對不起,做不到。他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人。因此不敢說什么中狀元,有自知之明,他認為是優(yōu)點。
林漓笑了笑,鼓勵道:“你可以的,進士嘛,中一個。”
...................
“你.......相信你也可以做到的?!背良旁S久,包皮不知道說什么好,不是該我安慰你么,你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獅子大開口,還是逼出一句道。
“梅塵很厲害么?”林漓突然問道,來到這個世界后總是聽到這個仿佛很傳奇的名字,他好像讀書很強,遂昌縣處處是他的傳說,人們談起他就是冠以天才的稱號。
包皮詫異道:“你以前不出門的么?在哪里隱居啊,難道真是在家死背經(jīng)書的人,連梅塵都不知道?!?p> 他喝杯酒,潤潤喉,羨慕道:
“他是去年遂昌縣橫空出世的才子,傳言他的名字連朝廷的相公都知道??h學初試上二十道貼經(jīng)題全對,用的時間與你相似,而且自此每次縣學的考試都是位列第一,更震撼的是,游學至州城,參加州學考試的他,詩賦策論全部第一,被譽為處州第一才子。真是厲害??!”
“是挺厲害?!绷掷斓?,僅此而已,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未來并沒有取得多么大的成就,或者說在全國沒有很了不起,因為在后世真沒聽過他的名字,遠遠比不上同時代永恒的王安石,蘇軾那些。
我也可以,縣學考試,我不也同他一樣出色么,未來是可期的,林漓暗道。
如花瓶般的裝酒瓷瓶已經(jīng)空了,包皮把它倒過來如酒鬼般伸長舌頭,堪堪幾滴滋潤,還不夠解渴的,他意猶未盡,道:
“走,咱們換個地方喝個痛快?!?p> 哪里?
醉風樓。
...............
林漓摸摸自己的臉,手指點在上唇,臉色怪異,吾拉屎有用水潔手吧!也沒吃大蒜??!好像是臉上來的味道,便指著包皮,喝道:“你吃大蒜了。”
包皮無辜道:“吾平生素愛吃蒜。朋友有福同享,當與君共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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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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