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陡然撫幾擊角,又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來。張鼎豐見他眼中閃爍著興奮的神色,激動得無以復(fù)加,似乎說不出任何言語。不禁搖頭緩緩吟唱道:“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古今多少硝煙彌漫,表面上看似是在爭地豎威,其實歸根結(jié)底,都是一種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破敗之舉。兵革之禍,首先牽動的永遠都是天下黎民無辜百姓。兵革既未息,兒童盡東征。這篇《平胡八策》文辭雖則華麗異常秀麗冠絕,總結(jié)而言,說它是‘是以地事胡,猶抱薪救火’也毫不過分?!镀胶瞬摺??就會他娘的亂整幺蛾子瞎彈琴,我看應(yīng)該叫‘平胡八忍’才對,到時又不知道會有多少老百姓受此災(zāi)殃流離失所?!甭?lián)想到大宋國日后的君王也就這點本事,一封上奏給當今圣上的御敵之策,竟然一字一墨都未提及起那些常年生活在邊陲百姓的家園性命如何,只知溜須拍馬一味地大興兵革,張鼎豐氣就不打一處來。
他娘的,大宋國有這種狗雜碎,何愁不滅國。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蓱z白發(fā)生!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胡小友,敢問這首氣勢磅礴、遒勁偉美的小詞,是由何人所作?”辛棄疾喃喃自語般地咀嚼一番,在感懷此佳作意境深遠蕩氣回腸之間,又似乎能體會到作詞者狂放不羈的背后隱藏著一種生生的無力之感。
汗,老子也是夠帶種的。在原創(chuàng)面前班門弄斧,媽的,試問天下如此無恥者還能有誰?
張鼎豐愣了一下,這首《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的創(chuàng)作者是誰他當然一清二楚,而且這人現(xiàn)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但是他決計是不能和盤托出的。笑話,從來佳作如佳釀,須得搶先于人嘗。
他臉色平常地搔搔頭,神態(tài)自若地笑道:“過獎了過獎了,此詩乃是由我去歲偶然得之,初以為不過平淡無奇,是以也不敢拿出來丟人獻丑,今日能夠舊作重提,完全是心血來潮,還望老先生念在我年幼無知的份上,莫要羞及與我。”
“小友何出此言!此詩作初讀起來豪放不羈朗朗上口,直叫吟者酣恣淋漓聞?wù)咻p輕合音,稱它是千古名作,老朽認為也不為過!倒是我大宋能得小友這般屢歉態(tài)和、彬彬有禮的年輕人,實乃我大宋一大幸事矣!”辛棄疾神采飛揚地揮舞著衣袂,眸光炯炯地望著張鼎豐,似乎下一刻恨不能與后者歃血結(jié)交。
我倒,老子以為自己就夠無恥的了,沒想到這老辛比我還敢整詞。同他相比,我倒反而覺得我的無恥還有些發(fā)揮和進步的空間。
張鼎豐抄襲他人名作,又得對方連連捧贊,咄嗟之間不覺飄飄然兮。恬不知恥地搖搖頭,吁了一口長長的氣后方才故作高深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在家鄉(xiāng)時,我們村東頭的‘天通神眼’劉瞎子替我摸骨之后,說我日后定當官運亨通富貴非凡。我也曾詩興泉涌,略略作過幾首上不得臺面登不得大堂的小詩,若是老先生不嫌棄的話,是否能聆聽拙作?當面指點我一二弊處,也好教我在文人的道路上再往前邁上一步。”
不期辛棄疾遽然抱拳,情真意切地朗聲說道:“老朽洗耳恭聽,小友但吟無妨。”
張鼎豐微微一愣,這老辛答應(yīng)的如此痛快,也不知是不是在捧殺于他。心思電轉(zhuǎn)之下,旋即又搖頭否決。不會,老辛應(yīng)該不是這種人。
再說,我一介匪首,他完全沒必要跟我耗費功夫
互相吹捧。
說句不太體面的話,他張鼎豐在人家辛棄疾眼中,無異于匆匆陌上客。今日有緣能晤上一面已屬三生有幸,實感于辛棄疾的毫不慳恡,不然他何得何能,能令辛棄疾高看一眼。
張鼎豐肅容整衣,眼神清澈照人。詩作聲未起那被渲染凌冽的氣氛已是入木三分,沉吟良久,方才緩緩開口道:“澤國江山入戰(zhàn)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p> 頓了頓,又接著高聲吟道:“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p> 又道:“營州少年厭原野,狐裘蒙茸獵城下。虜酒千鐘不醉人,胡兒十歲能騎馬。”
最后,張鼎豐目露柔色,悵然嘆道:“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四首詩堪堪吟罷,未等辛棄疾反應(yīng)過來,他舉起茶盞仰頭灌了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聲色動容的說道:“老先生,實不相瞞,我的老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本來這什么勞什子的《平胡八策》本與我毫不相干,但是我這人素來心腸軟,見不得老百姓受苦受欺負。今日就是老先生不想聽,我也欲暢所欲言。反正老子賤命一條,青山處處埋人骨,何須萬里魂歸土?!?p> “小友但說無妨,不瞞小友,老朽等這一刻,卻已等了數(shù)年之久?!毙翖壖蔡嫠鍧M熱茶,目光驟縮,神情凝斂。他已經(jīng)等的太久太久了,久到,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歲月的存在。
見張鼎豐的神色極其認真,前所未有的鄭重,他明白,接下來的話,才是畫龍點睛之所在。
張鼎豐苦笑一聲,頗是失落地搖搖頭說道:“這《八策》細讀起來,可謂貽笑大方。其一忍者,那周敦武便是獻計于皇上,斷絕與胡人等部絲綢茶瓷的商業(yè)往來,兩軍交戰(zhàn),素來誰國力強盛后盾充盈,誰就能笑到最后。眾所周知,打仗是最燒錢的,他們認為只要斷了那胡人的錢糧之道自此就可以高枕無憂,達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目的?!?p> “難道不是嗎?”辛棄疾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問道。
張鼎豐望著他深深看了一眼,旋即斬釘截鐵地重重說道:“錯!錯!錯!此舉看似無懈可擊,謂之良策。在我看來,卻是包藏禍心,將我大宋拱手于人的第一步險惡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