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演一次?
片場這么多人,不是沒聽過這種要求。
但大多都是因為之前的表演差強人意,演員想要表現(xiàn)的更好,才會提出再演一次。
可關(guān)世呢?
剛才與曹國安的對手戲,在整個《官渡》的對手戲中,都稱得上優(yōu)秀表演。
這還能不滿意?
即使不滿意,也不會有人陪他胡鬧。
能一次過絕不拍第二次,不然耽誤的不止是時間金錢,還有其他演員的檔期。
王默盡愣了愣,你讓我很難辦啊!
以前由他一手執(zhí)導的電影,確實是這么拍了一次又一次,即使一條過,也會拍第二次。
他一向這么精益求精,不過這次比較特殊,不是他能決定的。
王默盡看向了鄭榮光。
“行?!编崢s光輕輕點頭:“你要是能拿出更好的表現(xiàn),別說再演一次,兩次、三次,你就是演幾天,整個劇組都能陪著你演?!?p> “不過要是演得不行,這期間各種費用,全都由你承擔。”
“所以,你明白了?”
宮黎見勢不對,趕緊揮了揮手,算是幫關(guān)世做了決定:“別在這七的八的,快去準備,趕緊拍下一場!”
資本家可不是傻子,《官渡》這種大制作,哪怕只耽誤一下午拍攝所需的費用,也絕不是一個剛冒頭的小演員能負擔得起。
鄭榮光的小算盤打的響亮,只要關(guān)世執(zhí)意重演,表現(xiàn)不好欠下費用,榮光娛樂就能以極小的代價簽下關(guān)世。
簽下關(guān)世后,再抹去這零星費用,還能收獲關(guān)世的感激。
宮黎可看得很清楚,他雖然也想要榮光娛樂這種資金雄厚、資源豐富的公司,簽下關(guān)世,但不是以這種形式。
他希望關(guān)世走得更高,那就不能受到公司太多約束。
只是關(guān)世并沒有領(lǐng)會宮黎的苦心,反而更加認真。
“王導,我想重演一次。”
宮黎有點頭疼,年輕人這股勁,還真壓不住,他只能寄希望于王默盡,希望老王能勸住吧。
被口罩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兩只眼睛的王默盡,同樣認真看著關(guān)世,打量許久,忽然猛地轉(zhuǎn)身,抄起喇叭:
“燈光,準備!”
“道具,準備!”
“攝像,準備!”
“曹老師,麻煩了,再來一次!”
關(guān)世再次入場,與曹安國演了起來。
“曹孟德...”
“呸...”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操愛惜先生才學.....”
重復的表演,一次就過。
“有點東西?!?p> 王默盡盯著鏡頭,喃喃自語。
“如果說剛才的沮授,是一個寧死不屈,一心為主的忠貞形象,現(xiàn)在的沮授,就是寧死不屈的同時,還表露了對袁紹的失望。”
宮黎連連點頭:“這樣的沮授變得更復雜了一點,也更合乎情理一些,畢竟是袁紹不納諫,才導致了失敗?!?p> “不過這也不能說比之前好吧?只是演出了一個角色的另一種形象?!?p> 鄭榮光對關(guān)世的演技又多了幾分認可,同一個角色,不同的心態(tài)、性格,不同的動作、語氣,饒是他一個半外行,也知道演出這種效果有多難。
可難,也只是難在表演。
關(guān)世剛才的表演,將一個形象的沮授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現(xiàn)在的表演,又將另一個形象的沮授表現(xiàn)得入木三分。
只能說演技很強,說明不了兩段表演哪段更好。
“再來?!?p> 關(guān)世毫不顧忌,說出了這兩個字。
王默盡看了看關(guān)世,他從這個年輕人眼里,看不到與鄭榮光的賭斗,只能看到“我想演戲”。
“開機,再來?!?p> “曹孟德...”
“呸...”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操愛惜先生才學.....”
這次的沮授,又換了一個性格,除了誓死不降的剛烈,還有酣然赴死,演出了灑脫。
“這...”
宮黎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關(guān)世演的每一種沮授,都不錯,都屬于可以當做成片播出去的鏡頭。
可終究只是換了一種角色演繹方式,而非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突破。
“再來?!?p> “開機,再來。”
宮黎:“....”
他已經(jīng)完全搞不明白關(guān)世和王默盡在干什么了,一個呢,是真敢演,一個呢,是真敢拍。
一下午過去了,關(guān)世演了八九個沮授出來,每一個都很精彩,每一個都不一樣,偏偏每一個都符合邏輯。
但他還是不滿意。
“再來?!?p> “開機,再來。”
關(guān)世就好像入了魔一樣,又要開演。
“小關(guān),停停停停,讓老頭子喘口氣?!?p> 關(guān)世一下午不間斷演戲沒什么,曹國安上了年紀,可撐不太住。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水喝多了,想呸我?!?p> 曹國安笑著,接過劇組工作人員遞過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后,忽然嚴肅起來: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到底應該演出什么樣的沮授,所以才這么一直演?”
關(guān)世點點頭,他實在不知道哪個沮授才是沮授,這幾天都要瘋了,他只能都演一遍,看看哪個最符合。
曹國安搖搖頭,他很欣賞關(guān)世的這股認真勁,但現(xiàn)在顯然走錯了路。
他語重心長道:
“當年《三國演義》開拍的時候,導演告訴我,要我創(chuàng)造出一個人們心目中的曹操,當時我和你一樣茫然。”
“華夏有十幾億之眾,他們心目中的曹操,都是什么樣子的呢?”
“我和你一樣執(zhí)著,想著上要對得起老祖宗這部經(jīng)典之作,下要不負廣大觀眾的期望,不過我不是用演的方式,當時劇組也沒這個資金給我浪費?!?p> “我逢人便問,開始民意調(diào)查,問他們心目中的曹操,是個什么樣的人。”
“大概調(diào)查了幾百人次吧,我愕然了,回答多種多樣,因年齡、學歷、階層和社會背景的不同而各異,他們之間,往往對曹操在同一事件中的同一行動,看法截然不同?!?p> “你認為是英明決策吧,我認為是陰謀詭計,你認為是任人唯賢吧,我認為是政治權(quán)術(shù),你們年輕人不是老說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利波特嗎,這也有一千個曹操?!?p> “人人各抒己見,侃侃而談,我又翻閱資料和大量評論文章,依然是言人人殊?!?p> “在這種壓力下,我也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
說到這里,曹國安話音一頓。
關(guān)世記得抓耳撓腮,臉都憋紅了,關(guān)鍵時刻,您老怎么不行了?
曹國安哈哈笑了幾聲,又喝了口水,給關(guān)世也遞了一瓶,四下看了看:
“你也喝點,演一下午肯定很累吧?不過適度,省得一會兒呸太多?!?p> 關(guān)世訕訕一笑,循著曹國安的視線環(huán)視四周,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演著戲,完全忽視劇組的其他人。
“你啊....”曹國安走進關(guān)世:“不是要我們創(chuàng)造出一個人們心目中的角色,而是要我們創(chuàng)造出的角色,成為人們心目中的形象?!?p> “要讓人們看了我們的表演,就覺得,噢,這個角色就應該這樣?!?p> “我這一輩子,也只能演出這樣的曹操,大多數(shù)人,連坎兒都沒摸著,你不一樣,你可以做到更多?!?p> “......”
“來吧,我們開始?!?p> “嗯?!?p> 關(guān)世眼睛里閃閃的,他知道怎么演了。
管他腦子里有幾個不同的沮授,有幾種不同的畫面,他要演出自己的想法,演出無數(shù)畫面中,自己最想要的那一個,自己最能發(fā)揮的那一個。
“曹孟德...”
“呸...”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操愛惜先生才學.....”
這一次的沮授,沒有之前的剛烈,氣節(jié)也不明顯,眼神里反倒對曹操多了幾分佩服。
官渡之戰(zhàn)顯露出了袁紹、曹操的差別,沮授這種有大智慧的人,自然看得比誰都明白。
不過說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時,還是沒有任何猶豫。
因為沮授的家眷、宗族都還在河北,袁紹只是官渡敗了,河北依然在其統(tǒng)治下,他一投降,一家老小全沒了。
沮授不是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的角色,他本來就是從韓馥手底下投降到袁紹手底下的,這樣的表演,是關(guān)世特意突顯出沮授“人性”的一面。
曹操是明主,但我不能投降,家人還在袁紹手上。
這樣的表現(xiàn),對曹操的認可,無疑也更符合《官渡》這部電影,人們都喜歡看到曹操這個主角、勝利者受到認可。
不過關(guān)世的表演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
他趁著曹國安飾演的曹操躬身再拜的時候,眼疾手快牽起了旁邊一匹裝飾場景用的馬。
牽馬的龍?zhí)桌仙扯冀o嚇住了,關(guān)世卻沒有半分停頓,仗著腿長,直接翻身上馬。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只讓曹國安稍稍一愣,隨后拿走身邊龍?zhí)资种械墓?p> 彎弓搭箭,一氣呵成。
就是老爺子射術(shù)不太行,射是射出去了,就飛了不到半米。
但那穩(wěn)健的動作、毫不遲疑的表情,就好像在說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早有準備,不為我所用,就殺了。
與剛才的禮賢下士形成明顯反差,將曹操的奸演繹到了極致。
關(guān)世也恰到好處的落下馬來。
“滾蛋!”
王默盡早在關(guān)世搶馬的時候就站了起來,一把推開攝影,親自操作起攝影機。
這時候,他將鏡頭對準了關(guān)世的臉。
關(guān)世的表情,不是痛苦,不是不甘,也不是后悔,而是一份解脫。
以沮授的智慧,知道曹操不會放自己走,但他因為家眷,也不能投降。
所以他選擇了求死,這一死,全了忠義之名,家眷安全。
他也不用再忍受河北黨爭的困擾,不用再忍受不納諫的憋屈,不用再操心這亂世的紛爭。
以后的波瀾壯闊,任他去吧,我解脫了。
關(guān)世也解脫了,他演出了自己心目中的沮授。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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