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畢竟是一等一的謀士，目光犀利、思維縝密！
田瑭需要依靠未來的歷史來反推現(xiàn)在，而沮授是真能站在當(dāng)下，推測未來的可能。
“公子認為，主公和公孫瓚，誰會先動手？”禮節(jié)性的寒暄直接省略了，沮授一邊擺弄著手中的黑白子，一邊問剛剛跑進來，還在喘著粗氣的田瑭。
“公與何以如此判斷？”田瑭有些驚訝于沮授的洞察力。
“公子何不學(xué)一學(xué)圍棋，如此我們能邊弈邊說?！本谑诙⒅灞P看，卻始終不落子。
“我陪你下五子棋?！碧镨┳鲃菀ツ闷遄?。
“我們還是談?wù)務(wù)掳??！本谑谛χ咽种心笾钠遄臃呕仄弩?，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棋盤，嘆了口氣道，“公子如此聰明的人竟然不學(xué)圍棋，甚是可惜?！?p> 田瑭的小圈子里，鐘全、程質(zhì)、陳信他們都是武夫，圍棋水平僅停留在“會”的層面上；太史慈倒是能來兩手，但棋藝一般，根本不足以讓沮授過癮；田瑭的那些小徒弟倒個個是人精，但他們學(xué)業(yè)極重，沒時間陪沮授不務(wù)正業(yè)。
只有方珺能和沮授勉強過兩招，但她是田瑭身邊的人，又是個帶著女兒的獨身女子，沮授避嫌尚且不及，何談約她下棋？
沮授認為，要是田瑭能陪自己下棋，以他的智力，定能讓自己找到棋逢對手的感覺。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田瑭這么博學(xué)睿智之人，竟然不會圍棋！
而且連學(xué)習(xí)的興趣都沒有！
沮授連哄帶騙幾次要教他，他倒好，圍棋沒學(xué)會，反而搗鼓出了一種五子連珠的下法。
差點沒把沮授郁悶死。
圍棋是什么？那是文人士子的雅趣！
五子棋是什么？在沮授看來，那是幼稚孩童的游戲！
“以后，我教你幾種很有趣的棋?！碧镨┙器锏卣ＵＱ?，“先說說那詔令的事?！?p> “公子這么著急的過來，必是已看透了其中關(guān)鍵。”沮授把棋盤往邊上推了推，又稍微理了一下幾枚移位的棋子，然后才抬手請?zhí)镨γ娑?，說道，“依我看，這一借刀殺人之計布置得雖然精巧，卻并不十分完滿。”
田瑭聽到“借刀殺人”，又聽到“并不完滿”，知道沮授想得一定比自己還要深遠，連忙拱手道：“公與教我?！?p> “布局之人雖將各方諸侯算計于股掌之間，卻獨獨漏掉一人?！本谑谝贿吰鹕硌谏戏块T，一邊說道，“公子才智卓絕，但聲名不顯，那人要么沒聽過你，要么雖然聽說過你，但并不認為你能對局勢產(chǎn)生影響。畢竟，他謀的是勢，而不是事，在大勢面前，個人的力量通常是無足輕重的?！?p> “我確實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田瑭隱約感覺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又找不到抓手，不知如何去做。
“非也！”沮授輕輕拍了一下大腿，“天下之事，豈會任由某一個人說了算?！?p> “公與詳解?！碧镨┏谑谧饕?。
“主公無須多禮，在下知無不言。”沮授連忙伸手扶住了田瑭。
田瑭聽他口稱“主公”，知道他要說的話一定非常重要。因為若非要緊時候，沮授斷不會如此稱呼，所以靜待下文。
“薊縣擁兵數(shù)萬，若發(fā)代郡府兵，則可過十萬之眾?！本谑陂_始詳細分析，“但劉虞麾下能戰(zhàn)之人不過鮮于輔，能政之人不過齊周，能謀之人不過田疇，鮮于輔心思機敏但卻并無大謀，齊周老成持重可惜應(yīng)變不足，田疇聰慧果敢然而歷練欠缺，這三人皆非獨當(dāng)一面的大才，根本無力統(tǒng)領(lǐng)如此規(guī)模的大軍和公孫瓚爭雄，其余文武更是力有不逮?！?p> “公孫瓚雖然只帶了兩三萬軍隊北上，但這些都是真正的百戰(zhàn)之兵，一旦和薊縣那些才受了一點訓(xùn)練，根本沒怎么見過陣仗的新兵對陣，以少勝多的可能性極高?！本谑谥匦伦讼氯?，“而且公孫瓚自己就是出類拔萃的戰(zhàn)將，麾下單經(jīng)、鄒丹等人也是一時之選，再算上那個力守白狼的趙云，劉虞的勝算能有幾成？”
“公與是不是漏掉了我們！若算上我們呢？”田瑭皺眉道。
“太史慈乃大將之才，在下也算是不錯的謀士，有我二人在，可保劉虞不敗。”沮授咧開嘴笑了，“若加上管閡、鐘全之勇，陳信、高巢之財，還有主公你的臨機決斷，公孫瓚也不過爾爾?！?p> “我的臨機決斷？”田瑭默念一遍，他自己都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大的決斷力。
“主公的洞察力，讓在下自愧不如。”沮授笑著說恭維的話。
田瑭恍然，他是穿越而來，自然知道未來的大勢變化，而于當(dāng)代人來說，這無異于神算。
只是不知沮授是通過哪件事做的判斷。
“我若選擇助劉虞，你們便會助劉虞，如此，劉虞便能勝過公孫瓚?！碧镨┛粗谑谡f，“這便是我的作用吧？也是你所說的‘臨機決斷’？”
“嗯！”沮授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換了個說法，“可以說，那人精心布下了這一局，但成敗卻在于主公的抉擇?！?p> “我們該如何做，才能確保劉虞戰(zhàn)勝公孫瓚？”田瑭聽懂了沮授的邏輯，緊接著問道。
“主公或許可以作壁上觀？”沮授依然微笑著，但語氣中卻帶上了陰謀的味道，“畢竟，劉虞已被天子所忌，將來前途未卜！”
這一判斷，嚇了田瑭一跳！
但是，入木三分！
田瑭還未想到這一層，被沮授一提醒，這才驚覺思慮不周。
劉虞被權(quán)力所忌憚，那定會被隔三差五地找麻煩，直到他被徹底消滅！
所以，選擇幫助劉虞，可不只是要幫助他戰(zhàn)勝眼前的公孫瓚，還要幫助他和天子周旋，甚至是和天子對抗！
要是待劉虞發(fā)現(xiàn)自己為天子所不容時，他會如何選擇？可能選擇認命，也可能選擇對抗。
這兩個選擇，對于田瑭和沮授來說，都無法接受。
劉虞認命，他們所做的一切就都沒了意義，到時候朝廷無論派誰來接管幽州，都不會任用劉虞的下屬，甚至，朝廷會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劉虞反抗，那就是對抗朝廷，這更與他們一心輔保漢室的目標背道而馳。
但是，若不幫助劉虞，會如何呢？
劉虞被公孫瓚所滅，他們所做的一切不也沒有了意義么？公孫瓚豈會容得下背叛了他的田瑭？
無論如何選擇，結(jié)果似乎都不理想。
所以，沮授的意思很明確，沒有哪個選擇是只有利而沒有害的！
這才是那句“臨機決斷”的真正內(nèi)涵。
沮授可以協(xié)助謀劃，但決策必須由田瑭自己在紛繁復(fù)雜的局勢中作出。
如此，最終抉擇才會被他這個主公毫不猶豫地堅持下去，而能避免臨時改弦更張的境地。
“所以，公與才說我能臨機決斷！”田瑭笑了，他明白了沮授的細微心思，“這不是我能作決斷，而是不得不作決斷??！”
沮授也跟著笑，但是沒有答話。
“劉虞待我們不薄，待百姓不薄，我們不能做背信棄義的事?！碧镨蒯斀罔F地說道，“尤其是現(xiàn)在，劉虞明明一心為公，卻要被人算計，我們一定要幫助劉虞戰(zhàn)勝公孫瓚，先打破了那布局者的如意算盤再說！”
沮授點頭，仍然不語。
“只要劉虞始終忠于漢室，我們就一直助他，哪怕再有多少陰謀詭計，也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田瑭繼續(xù)說道，“若將來劉虞和漢室對立，那我們寧可被罵不忠，也不能失了大義?！?p> “主公明斷！”聽到此處，沮授才拍手稱贊！
“公與，前路漫漫，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失了本心，這著實不易啊！”田瑭抓住沮授的手，用力捏了捏。
沮授眼中精光綻放，也用力握住田瑭的手：“公子胸懷如此、明斷如此，沮授生死相隨！世事便是再難，畢竟事在人為，公子既指明路，至于如何去做，在下自當(dāng)殫精竭慮?！?p> 兩人心意相通，皆感幸甚至哉！
“咱，來一局五子棋？”田瑭哈哈大笑。
“來一局！”沮授伸手拂了剛剛的棋局，笑得更是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