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不過途經(jīng)那地,見那地山清水秀,便多逗留了幾日。
卻在河灘上看到了一位女子。
眉目如畫,笑靨如花。一頭褐色的發(fā)在陽光下仿佛發(fā)著光。
一瞬就捉住了他的眼。
他神使鬼差靠近,見她認(rèn)真地彎著腰在泥沙里搗鼓。
他心下好奇問她,她卻說她在淘金子。
這里哪來的金子?
反駁的話在嘴邊卻變成了“我也幫你找”。
那一刻他心中羞憤欲絕,索性那姑娘似乎真的是在認(rèn)真找金子,沒發(fā)現(xiàn)他紅了的耳根。
他也不知什么心思在作祟,始終沒有告訴她真相。
反而樂此不疲地陪她找。
直到即將啟程離開前,他才忍心告訴她。
他將自己從小貼身佩戴的同心鎖送給了他,她似乎并不明白同心鎖的含義,他心下失落之余又慶幸,同心鎖是金的。
后來他的人生按部就班地生活著,娶了妻子,生了孩子,而她似乎在他的生命中就那樣消失了。
殺兄弒父之仇讓他注定一生奔波勞碌,一心想要滅楚的他卻在奔吳的途中突次見到了她。
一如當(dāng)年的年輕貌美,讓他覺得,自己越發(fā)顯得陰暗不堪。
她將同心鎖還給他時,他只覺得無比沉重和滾燙。
幾宿未眠,心中思緒糾雜,一邊是家仇國恨,一邊是她,奇怪的很,在他心中竟然舉足輕重。
及至他那日一夜白了頭,皋公笑他憂思過重,他苦笑一聲,不置可否,只是捂了捂心口,總覺得什么缺了一塊,他便只覺得是大仇未報,便更加焦切起來。
卻不自覺地摩挲掛在他頸項上的同心鎖,記憶有些凌亂起來,最后記憶定格到兄長囑托他先行離開的面孔。
直到他再看到她時,他落魄不已,而她雖是粗布麻衣,卻依舊明眸皓齒,嬌俏美艷,她挽著袖口在河邊浣紗,與他記憶某處的身影漸漸重疊,他乞求一口熱飯,她招待了他,是他一路上吃過最豐盛的一頓。
她崴了腳,請他留下,他明知她的刻意,卻終是抵不過內(nèi)心的悸動。
曾有過掙扎,楚國未滅,家恨未報,他如何能就此安逸?
可心中卻時時有聲音告訴他——他若就此離開,他定會后悔。
一年,他漸漸想起了他與她所有的過往,卻也好笑瑤瑤的傻氣,多年未變的容顏,她似乎從未想過收斂。他驚懼懷疑過,后又無奈一嘆。
妖,又如何?
心中懷有的愁苦怨恨,似乎在她面前也顯得沒那么重要了。
只是可惜,沒有早些與她相與,他們留給彼此的歲月都不多了。
他突然病倒,彌留之際,一生在他眼前走馬觀花般歷歷在目。
父親,兄長,楚國,吳國,越國,東皋公,太子……
是啊,他這輩子都沒去到吳國,沒能滅了楚國,沒有為父母兄長妻兒報仇,卻將自己的前程留在了這里,她的懷里……
值嗎?
似乎不值,似乎又值。
——
等他再次回籠了思緒,是她笑著跳進(jìn)河里,一股痛徹心扉的震顫讓他痛苦不已。
瑤瑤……
他喚她,卻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shí)。
他記憶中的一切一切,究竟是黃粱一夢,還是……
他想用余生去思考這個問題,卻不成想,他的余生這般短暫,而她在他的記憶中也越來越模糊。
他到了吳國,吳王闔閭封他為相國公;他盡力輔佐夫差,夫差卻聽信讒言贈劍賜死他……
心寒嗎?
寒的。
卻似乎也沒那般難以承受。
仿佛失去過更重要的東西,此時的一切反倒沒有那般令人難以承受了。
死的那一刻,他應(yīng)是不瞑目的。
人都說他是大仇未報社稷未成,含恨而終。
他也以為然,心底卻有個聲音告訴他,似乎,不只是這般……
那——又是何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