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兩這番話,我聽懂了多半,也有一些聽不明白。
棺材落地,老鬼守屋這些應該是撿尸人的術語。
我只理解到一個意思,老郭昨晚上沒鬧,并不是我所理解的他想安安穩(wěn)穩(wěn)走。
而是他在醞釀,醞釀著等張九兩給他縫尸,醞釀著當個體體面面的兇魂惡鬼,然后永遠守住他的房子和錢……
我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尤其是想到郭得志剛才那痛苦的模樣……
這還是白天,等到晚上老郭真鬧起來,郭得志不得直接疼死過去?或者被嚇掉魂兒?
正當我心慌意亂,急匆匆往回走的時候。
張九兩又告訴我,讓我暫時別回院子,找個就近的地方守著。
瞅著看棺材有沒有落地,要是棺材掉地上了就趕緊回來。
他也要收拾收拾細軟離開,這張家口就算是待不下去了。
不過如果等到天黑,棺材都還是好端端的,他就會過來縫尸。
張九兩剛說完,電話啪的一下就被掛斷了。
我本來想說話,卻只有嘟嘟嘟的回應。
本來前一刻還艷陽高照的天,這會兒卻變得有些陰沉沉,灰蒙蒙下來。
緊緊的握著手機,指關節(jié)都略有幾分發(fā)白。
我沒有再離開,而是按照張九兩所說的,在周圍找了找。
路邊有不少田埂以及老樹,在距離老郭家三四十米外的地方,就長著五六棵年份不短的老槐樹。
槐樹很大,枝葉茂密,在加上下方有不少灌木,已經(jīng)足夠藏身了!
我貓著腰,小心翼翼的藏了過去,這期間并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
盤膝坐在灌木叢里頭,瞄著老郭家門口,村民的確被嚇走了不少,不過隨著那些艷麗村婦回來,那些村民又聚攏了一些,還有的人從村路另一頭不停趕來。
小孩兒膽子就大很多了,依舊圍著郭得志老婆要糖果,撒紙錢。
至于郭得志則沒有繼續(xù)跪在靈堂前頭,而是和那個老婦人,一起進了院子。
天色越來越陰沉,烏云像是鉛塊一樣,沉甸甸的隨時會掉下來。
風也吹得嗚咽無比,像是鬼哭。
時間慢得離譜,我坐在灌木里頭也很煎熬,簡直是分秒度日。
好不容易烏云散了,而天色也到了暮時。
老郭院子外熱鬧了許多,院內做流水席的廚子出來搭桌椅,村民們也逐個趕來,這白席起碼坐了十來桌,上百號人。
郭得志在外頭說著什么,總歸他神色很激動,這隔得遠了,我除了聽見嘈雜的喧鬧,別的也聽不清。
白席開了宴,大家也開始吃喝,推杯換盞。
夜色逐漸取代暮色,總算天黑了,老郭的棺材并沒有出現(xiàn)別的意外,讓我松了口氣。
不過張九兩還沒來,也讓我有些不安。
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很快他那邊接通了,就說了個馬上馬上,接著就匆匆掛斷。
這會兒我卻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了……
怎么忽然一下,不吵不鬧了?
我秉著呼吸看著老郭院子外頭,那些本來吃得熱熱鬧鬧的村民,都變得格外安靜,垂著頭在吃飯。
郭得志還是在說話,不過就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聲音。
最為詭異的是,我瞅見那群艷麗的村婦里頭,有個四五十歲的禿頭老男人鉆來鉆去!
他動作很呆板,隨著那些村婦扭秧歌,也順著扭動。
我差點兒沒咬了舌頭……
可距離真的是太遠了,我壓根沒認出來,這到底是不是老郭……
也就在這時,忽然我肩頭被人拍了拍。
本來我就全神貫注看前頭,這一下將我嚇得不輕,一個激靈,猛地就回過頭來。
結果杵在我身后的,竟然是昨晚上那老頭!
一張狐貍臉幾乎快湊到我臉上了,兩片柳樹葉子似的眼睛,定定的看著我。
我的心差點兒沒被嚇得跳出來。
本能的反應,我一拳頭就朝著他臉上呼了過去!
老頭還是瞅著我發(fā)笑,冷不丁的說了句:“化斂妝的婆子,又讓男人當了,裝人頭的木箱,是不是該換個人背?”
他聲音特別空洞,干巴巴的一點兒情緒都沒有,像是死人一樣……
我這一拳頭沒砸到他的臉,他稍微側了側身,直接就躲開。
更為詭異的是,我覺得腿像是被什么東西抓住了似的不能動。
胳膊也一直在發(fā)抖,抬不起來……
老頭直勾勾的看著我的肩膀,他嘴巴里頭碎碎念著,伸手去抓我的肩頭布帶。
我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這老頭絕不是沖著張九兩去的。
他是想拿我的木箱!
還有他那番話,他對我奶奶很熟悉?
我拼命想躲開,可怎么都控制不住身體……額頭上汗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眼瞅著老頭已經(jīng)抓到了我的肩膀布帶。
忽然啪的一聲脆響。
老頭臉色驟然變得格外痛苦,他悶哼了一聲,飛速收回手。
“老東西,你還陰魂不散了?信不信我把你皮扒了?”張九兩粗獷的聲音從旁側傳來。
我心頭大喜。
余光這才看見灌木外頭,張九兩肩頭上挎著一個麻布包,背上綁著好幾根長條似的棍子,上面纏滿了白綾,詭異的緊。
他手里頭還拿著一根略短一點兒的棍子,作勢又朝著那老頭抽去!
同時張九兩又罵道:“穿著白鞋,又不想當死狗,還要來死討!看打!”
張九兩又是一棍子抽下來。
那老頭眼神頓時猙獰而又怨毒,他冷不丁的說了句:“撿尸的,你最好別多管閑事,不然我找你討命!”
張九兩哪兒怕他,眼瞅著這一棍子就要打將在老頭臉上,他卻沖著張九兩吐了口唾沫,扭頭就鉆進了灌木里頭,簌簌幾聲,便不見了蹤影。
我忽然覺得身上那股壓迫力消失不見了,蹬蹬蹬的后退了好幾步。
張九兩抬手拉住我胳膊,不然我還差點兒摔倒進灌木里頭了。
“沒事吧?”張九兩皺眉問我。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艱難的說了句沒事。
不過我卻抑制不住眼中的不安,猶豫了一下,我問道:“九兩叔,他應該不是找你的,而是找我和我奶奶吧?”
張九兩不說話了,他目光掃向另一側老郭家的院子,說道:“先辦正事兒,天黑了,老郭出來了。”
我打了個寒顫,也扭頭看過去。
村民們還是在吃東西,這會兒又推杯換盞起來,聲音好不熱鬧,郭得志好像也在人群里頭坐著了。
扭秧歌的村婦卻呆呆的圍著棺材跳,她們就跟撞邪了似的。
“剛才我好像看見老郭在她們里面……”我拋卻腦中其他思緒,將之前發(fā)生的事情說了遍。
“嗯?!?p> 張九兩應了一聲,他直接走出了灌木叢,大步朝著老郭家走去。
他背上那些枝條一晃一晃的,纏著的白綾也隨風飄動,顯得格外滲人。
我也趕緊跟了上去,同時我有點兒慌,張九兩這光明正大的上前,搞不好得起沖突。
轉眼,我們又到了老郭家門口。
吵鬧的村民們看過來,他們聲音頓時小了點兒。
郭得志在桌前站了起來,他喝了不少,臉上通紅。
走到我們跟前,神色不善的盯著我和張九兩。
“你們是沒完沒了,對吧?”郭得志罵罵咧咧的說了句。
那老婦人也從院內走出來,手里頭攥緊了個鋤頭,她表情很兇。
村民們面面相覷,也有人在嘀咕什么。
就在這時,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起了身。
這人不正是張家口的村長,張老漢嗎!吃老郭白席的人有百來號,張老漢赫然也在其中。
他嗓門不小,沖著張九兩喊了句:“九兩,你就莫和得志過不去啦!他孝順啊,你看,這白事辦的體面風光!村里頭大家伙都瞧得上他,過來喝兩杯,晚上一起送老郭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