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溫縣，太陽毒辣。

　　小破老的火車站，冬冷夏熱，智能閘機壞了好幾年也沒人來修。

　　“姜亦?。俊睓z查身份證的大爺把老花眼鏡往上扶了扶，正低頭比對照片。

　　“嗯，姜亦?！?p>　　小姑娘細皮嫩肉的，頭發(fā)齊耳，睫毛彎彎，天然的眼線將雙眼放的更大，聲音也脆脆的，好聽但有點冷，要不是臉上還有點嬰兒肥，都不像快十八歲的小姑娘。

　　大爺裂開嘴笑了，把眼鏡取下來，鏡腿兒一折就給塞進了口袋。

　　他伸手把身份證遞過去，說：“拿好咯?！?p>　　女生淡淡抿唇，雙手接過了身份證。

　　出了站臺，她掃了四周一眼。

　　溫縣是有名的貧困縣，今兒既不過節(jié)也不過年，火車站人少的可憐。

　　很快，清冷的視線落在角落的男人身上。

　　他穿的很舊，衣服幾近褪成白色。

　　林國慶站在出站口，手里捏了一張照片和一瓶綠色的飲料。

　　照片上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瘦瘦的小臉，笑的很青澀。

　　“林國慶？”一道女聲冷不丁的從側(cè)方傳來。

　　林國慶一頓，手指不禁捏緊了照片。

　　他呆滯著臉轉(zhuǎn)身，愣愣看了眼一身T恤短褲的女生，慢吞吞低頭對比照片，好一會兒抬頭。

　　“你是姜亦？”

　　“嗯。”姜亦點點頭，頓了一秒后，又開口，“爸?！?p>　　沒有傳聞中孤僻的模樣，一聽就是有修養(yǎng)的人。

　　“誒。”林國慶笑了，眼角的皺紋折成道道深壑。

　　而后，男人小心地把照片放進口袋，將飲料送過去，“喝嗎？”

　　這瓶“雷碧”，是路過水南街在雜貨店買的。

　　“謝謝?！苯鄾]有猶豫，接過來就喝了一口。

　　味道不錯，可以以假亂真。

　　外面太陽大，姜亦伸手擋著光，她的皮膚白，特別在陽光下，異常有光澤的奶白色。

　　這是溫縣人沒有的膚色。

　　第一眼看過去，林國慶和姜亦，就像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第二眼，腦子有病才會覺得他們是父女。

　　林國慶性子內(nèi)向，十多年沒見過的女兒在自己面前，他想說點什么，最后也只憋紅了臉，就問了這么一句。

　　“你什么時候把頭發(fā)剪了？”

　　“住院剃了光頭?！?p>　　女生說的風輕云淡，也不知道在虞城受了多少罪。

　　想到這，男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

　　兩層的磚房前，干瘦的老太太穿著青色大花上衣，正蹲在大門側(cè)邊洗衣服，邊上還有個年紀相仿的婦女，兩人正聊著天。

　　“你家那個小時候被送走的丫頭，今天就回來了，你也不張羅一桌好菜招待，吃剩菜算什么啊，也不怕人家嫌棄你?！眿D女笑著說。

　　松湖鎮(zhèn)小，一點事也藏不住。

　　誰家老牛生犢、拉稀蹦屁兒的大小八卦，走的比飛機還快。

　　喏，林家小女兒要被接回來的消息，鄰里都傳了個遍。

　　許桂花抬起頭，她顴骨高，干癟的瘦，看著就特別精明，吃不得一點兒虧的模樣。

　　“她還嫌棄我？在虞城也是個沒人要的，就是沒那富貴命，我有她一口吃的就不錯了?！?p>　　“好歹是你親孫女，你這話就……”婦人說一半，瞥見了不遠處來的人，當下即識趣地找個借口離開。

　　“媽。”林國慶喊了一聲。

　　許桂花老早就看到了站在林國慶身邊的白白凈凈的小姑娘，和那個短命的傻子長得很像。

　　咦？她那頭發(fā)啥時候染回來了？

　　“她就是姜亦？”許桂花跟林國慶講話，眼睛卻在姜亦身上，上下瞟著，打量什么物件兒似的。

　　“對……姜亦，這是奶奶?！绷謬鴳c低聲講。

　　姜亦迎上許桂花不喜的眼神，她瞇著眼睛笑，笑意不達眼底。

　　許桂花快到古稀之年，按理，她也見過不少風風雨雨，但偏偏眼前的丫頭，令她有些發(fā)怵。

　　頓時，渾身就不舒坦了。

　　約遲了一秒，姑娘才禮貌地喊：“奶奶?！?p>　　許桂花板著一張刻薄臉，沒應她，接著洗自己的衣服去。

　　林國慶尷尬地瞥了眼身邊的女孩：“姜亦，我?guī)闳プ〉姆块g看看。”

　　父女倆一前一后上樓，許桂花余光掃了那道清瘦的背影一眼，嗤之以鼻：“擺什么大小姐架子。”

　　林家窮。

　　家里沒什么吃的喝的，姜亦的房間也就只有一張床，連桌子也不是個像樣的。

　　林國慶獨自窘迫，姜亦卻不介意，自己打開行李箱，把個人用品拿出來。

　　她也沒什么東西，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服、洗漱用品，和一臺過時了的黑色筆記本電腦。

　　“這是電腦？”林國慶看到那個，有些驚訝。

　　在他眼里，用電腦的都是文化人，了不起的人。

　　“嗯。”姜亦把電腦放在床上。

　　電腦是姜家養(yǎng)父母買的，從他們出車禍后，姜家那邊的親戚就把姜亦給送回來了，連帶著這臺過時了的電腦。

　　電腦沒什么重要東西，只存了一些姜亦與養(yǎng)父母的照片。

　　“噢。”林國慶抿著唇，默默出了房間。

　　許桂花就在樓下等著，見兒子一出來，趕緊上去問：“怎么樣？她帶了多少錢回來？”

　　急不可耐的嘴臉。

　　林國慶一愣，支支吾吾地講：“她哪來的錢……”

　　許桂花急了，猜到這個孬種沒問，張嘴就來：“她那邊的爸媽那么有錢，就沒給她一分？”

　　“姜家出了這么大的事，哪還有錢了?！绷謬鴳c臊紅了臉。

　　姜亦是從小被送出去的孩子，姜家養(yǎng)父母給了林家兩萬塊錢，帶著姜亦去了大城市里。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賣出去了。

　　直到半年前的那場車禍，只有姜亦撿回一條命，住院治療半年，姜家父母留給養(yǎng)女的財產(chǎn)也花的七七八八了。

　　姜亦沒有滿十八，那邊的親戚嫌這小姑娘性子孤僻不愛講話，又沒有親緣關系，誰也不想帶個累贅。

　　便早早聯(lián)系了林家，一出院就火急火燎地把人送回來，趕著撇清關系，就怕再多花一分錢。

　　“趕緊把這丫頭嫁出去，你看她這樣子，咱家可供不起什么大小姐?！痹S桂花的眼睛咕嚕轉(zhuǎn)，算盤打得精細。

　　她已經(jīng)物色好了人選，就隔壁白馬鎮(zhèn)鎮(zhèn)長的小兒子。

　　以小丫頭那長相，拿個二十萬的彩禮也不是什么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