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宣和五年,初春。
京都的第一場春雨如往年一樣如約而至,京都城內(nèi)家家戶戶都在這細雨聲中家長里短,房檐上一串串的雨珠不斷地滴落在青石板上,和著人聲……不一會兒,雨慢慢緩了下來,京都城內(nèi),裊裊炊煙也陸續(xù)升起……百姓之樂,莫過于此……
茶樓里,少年聽著熟悉的雨聲,看著說書先生那說書時活靈活現(xiàn)的表情和動作,一時陷入了回憶……
“師父,雨停了,快點兒!”
“莫急莫急,這就來了!”
晚飯后,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換了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衣服,拿上提前準備好的食盒出了門。門外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正探頭瞧著。
老人徑直走向了小男孩,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小男孩的頭,“明明知道這人都離開了,還假模假樣地在這兒探頭探腦的,越來越不像話了。”
小男孩撓了撓腦袋,笑道:“我這不是為您考慮嗎,萬一師娘有事折回來了,您不就倒霉了?!?p> 自己偷摸養(yǎng)大的孩子自己還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嗎,老人撫須道:“這人要是折回來,你方才那聲呼喚還不把人引過來了?!闭f罷老人將食盒遞給了小男孩,“走吧?!?p> 小男孩打開食盒,熟悉的香味撲面而來,“師父,師娘今天又做春餅,是您在旁撒嬌得來的吧!”小男孩一如既往地調(diào)侃道。
“沒大沒小,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嗎?”
“師娘做的餅,當(dāng)然堵得上。”小男孩拿起餅咬了一口,滿足道:“真香!”
“師父,今天我們要講什么故事?”
“一個好故事?!?p> “你每次都這樣說?!?p> “你還不每次都這樣問?!?p> 就這樣,小男孩一邊吃著餅一邊跟在老人身后,兩人不停地爭論道,漸行漸遠……
“喂?!迸赃叺膲褲h叫了少年一聲,少年這才回過神來,壯漢指少年看了看周圍的人群,說道:“怎么樣,這個買賣?”
少年看了看壯漢,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說了一句“不干”,便離開了。
離開了茶樓,少年在路邊隨便買了個春餅,咬了一口,搖了搖頭,又繼續(xù)走,走著走著,遇見了一個討飯的乞丐行乞,隨手給了他幾個銅板。少年幾乎把京都的大街小巷都走了個遍,要不是碰到熟人,自己都不知道天已經(jīng)五更了。
少年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如今這京都已是徹夜燈火通明了……要是那會兒也這樣,說不定師父和我也能多賺些錢?!鄙倌暌呀?jīng)好久沒有想過往事了,也許是茶樓里的說書先生說得太傳神了,把自己也給帶進去了。少年搖了搖頭,試圖把自己從回憶里拉回來,“睡覺去嘍!”
“兄弟們,給我搜!”
少年還沒睡熟呢,就聽見一群人破門而入,翻箱倒柜的聲音,少年也懶得去管,還是自己睡覺來的重要。來人什么也沒搜到,見床上之人竟是充耳不聞,酣睡如死人,氣得直接將少年從床上提了下來,少年無奈睜眼一看,原來是昨日帶自己去茶樓聽書的壯漢,便扒開了他的手,重新回了床上,懶懶道:“是你非要請我的,茶錢我可不給?!闭f完倒頭就睡。
壯漢看了看手底下的幾個兄弟,畢竟面子不能丟,于是直接把少年提起來扔到地上,“今天你要是不把話本交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
少年不緊不慢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解釋道:“不是我不交,你這不是都把我家底兒給翻了嘛,你看?!闭f著還讓人家看看自己被打劫的屋子,然后雙手一攤,“真的沒有!”
壯漢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兇狠,盡量把兇惡的眼神做到極致,“沒有就給我寫!來人,給他紙筆?!笆窒碌娜肆ⅠR奉上。
少年被押著到桌前,人多勢眾,沒辦法,只好聽命行事。
“寫好了。“
壯漢拿起寫得滿滿一篇的紙,高興得像個大傻子,“兄弟們,走!“
“終于走了?!鄙倌昝院?,又繼續(xù)回到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沒過多久,壯漢再次氣沖沖地來到少年住處,破門而入一看,人已經(jīng)沒了。
此刻的少年,正在屋頂和人喝著小酒呢,好不愜意!
“我說六爺,您到底是怎么得罪這個朱四爺了,現(xiàn)在他正到處‘通緝’你呢?”這里的六爺,便是那位被翻了家底兒還能呼呼大睡的少年了,說起他的名字,叫司徒木,聽起來像個世家公子的名兒,不僅是自己這樣認為,連別人也這樣說,可偏偏沒那個命,只是個‘浪跡’市井的小混混,所以便對外自稱六爺,而這個和他喝酒的少年算是他的小弟吧,叫林子軒,是個風(fēng)流的主兒,奈何家里管的太嚴,錢袋空空如也,只好跟著“六爺”這個搖錢樹。
“好酒!”司徒木只顧著喝酒,哪里有嘴回答問題,林子軒只好一把奪過酒壇。司徒木只好解釋道:“我不是隨手寫了一個小話本嗎,這朱四爺瞧見了,便讓自己手底下的說書先生說了去,還賺了不少錢,于是就想著和我做這生意,我自然是不答應(yīng)的,他就派了他手底下的那個傻大個來我那兒翻箱倒柜的,我實在受不了就隨手給他寫了一篇,這不,就‘通緝’我了?!闭f完司徒木剛伸手去拿林子軒手里的酒。
林子軒手又往后挪了一下,繼續(xù)問道:“是那個叫《伶人傳》的話本嗎?”
“嗯?!?p> “但你不都寫了一篇給人家了嗎,怎么還‘通緝’你,你到底寫了什么?”
司徒木拿不著酒,只好繼續(xù)回答,“我就寫了他去紅春苑找那個什么阿巧姑娘,然后回家被自個兒夫人打得滿地爬的小故事?!?p> 林子軒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你就這樣把這個給了人家!”
司徒木趁其不注意,一把奪回了酒,喝了一口,說道:“不然呢?”
林子軒氣得直拍頭,“你這不是自斷財路嗎你,哎呦,我的親娘!”
“什么親娘,是親爹。”司徒木糾正道。
林子軒又搶過他手里的酒,“什么時候了,你還占我便宜,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沒了,我以后還怎么見我的如煙姑娘。不行,我馬上去找朱四爺,跟他解釋清楚?!?p> “忘了跟你說了,朱四爺不僅找了阿巧姑娘,還讓你的如煙姑娘陪他喝了一晚的酒,彈了一夜的琴?!?p> “什么!”
司徒木很確定的向林子軒點了點頭。
“這個王八蛋!六爺,是兄弟的話別答應(yīng)他,斷他財路,看他還怎么找我的如煙姑娘!”
“當(dāng)然,你是我兄弟,必須聽你的,斷他財路!”
說罷二人繼續(xù)喝酒暢聊,說是暢聊,實則是林子軒在一個勁兒地損朱四爺,司徒木只是隨口附和罷了。
朱四爺把能搜的犄角旮旯都搜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司徒木的所在,慢慢的,也就放棄了,想著總不能在這一棵樹上吊死,于是就另尋財路去了。而這邊,司徒木正在朱四爺給紅春苑阿巧姑娘置辦的小院兒里喝著小酒談著生意呢!
“您拒絕了朱四爺,反倒在我這小女子身上做起生意來了,六爺,這怕是不妥吧?”
在這京都市井之內(nèi),司徒木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財神爺,他能找上門來,這阿巧姑娘自然是歡喜不盡的,這朱四爺雖然沒有給自己贖身,但自己現(xiàn)在住在他的院子里,怎么說也算是他的人了,也不知道這位六爺在打什么主意。
司徒木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便說道:“阿巧姑娘果然是人如其名,心思細巧。不錯,我既然拒了你家朱四爺來找你,自然是為了姑娘你著想。”
阿巧自小便被賣進了這紅春苑,早就聽慣了這些男人的花言巧語,更何況是這位六爺,那是出了名的油嘴滑舌,也許是聽慣了,巧言回應(yīng)也便成了一種常態(tài),“那六爺您說說,您是怎么為奴家著想的?”
司徒木笑了笑,說道:“阿巧姑娘才貌雙全,按理來說早就該是這紅春苑的頭牌,可如今偏偏來了個如煙,還搶盡了風(fēng)頭?!彼就侥具@一番話正準準兒地直戳阿巧的心,見她這嫉妒怒火上了頭,便接著火上澆油,“這朱四爺雖說對姑娘你好,但耐不住這家里有個兇悍的夫人,贖身之事,還是很難說的,更何況……”
“更何況什么?”
“更何況昨兒我還瞧見這朱四爺去找了如煙姑娘了。”
阿巧早就知道這個朱四爺靠不住,現(xiàn)在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等到贖了身,怎么樣還不是自己說了算,可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朱四爺這么快就見色起意于他人了。
司徒木緊接著說道:“跟我合作,我給姑娘贖身!”
阿巧想了想,說道:“怎么個合作法?”
“我的這個話本,需要姑娘你來寫?!?p> ……
沒過幾天,大街小巷的乞丐大都改了行,各自為伍組成了一個個小戲班子,一個說,幾個演。只聽得說書人道:“要說這紅春苑的老鴇,那可真的是配得上是‘最毒婦人心’這五個字兒,伙同人販子,專門拐賣良家婦女,這些個姑娘也是命苦,進了這紅春苑,要是有不聽話的,那可就……哎!”說書人簡直不再忍心說下去。
“那可就怎么樣,你倒是說呀!”
“能怎么樣,當(dāng)然是抽打辱罵什么齷齪事都干了呀!”
“真不是人!”
臺下聽的人是越來越多,路見不平的也越來越多。這時說書人繼續(xù)道:“各位說得不錯,對這些不聽話的姑娘,這老鴇自然是用刑的,各位且看!”說罷眾人往臺上一看,只見一個裝扮成老鴇的乞丐手里拿著皮鞭使勁兒地往裝扮成被拐賣的小姑娘身上抽,看得人那叫一個心驚肉跳。
“這一個個的小姑娘那挨得住這鞭子啊!”
“是啊,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這樣毀了!”
臺下的人越來越多,看得也越來越入戲,說書人接著說道:“諸位不知,這挨了鞭子實在受不了的姑娘只好乖乖聽話,老鴇就給她們上好的傷藥,待她們傷愈后就接客,那些倔強的姑娘,老鴇也給她們藥,為的是等她們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又接著打,這樣反反復(fù)復(fù)直到她們聽話為止,至于那些性子烈的姑娘,受不了就直接自盡了?!闭f罷臺上又繼續(xù)演起來。
說書人繼續(xù)道:“要說這老鴇自己也干不了這樣的事兒,就說這上好的傷藥啊,就是咱們那位朱四爺給的,這兩人一唱一和,狼狽為奸,不知殘害了多少無辜少女啊!”
眾人聽到這兒,紛紛氣憤道:“簡直就是畜生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對,‘無毒不丈夫’。”
“什么‘丈夫’,他也配,我看連畜生也不如!“
“說得好!“
……
如今這紅春苑老鴇于朱四爺狼狽為奸,殘害無辜少女的是傳得是沸沸揚揚,府衙門前更是天天有人擊鼓鳴冤,說是自家的女兒失蹤了,懷疑是被這紅春苑的老鴇拐進了紅春苑。這件事弄得是滿城風(fēng)雨,京都府尹為平民憤,息民怨也顧不得什么程序,直接扣押了紅春苑老鴇和朱四爺。
“這就是你說的給我贖身?”
“當(dāng)然。”
京都府衙外,看著被扣押上堂的老鴇和朱四爺,阿巧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自由過,但讓她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個人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吊兒郎當(dāng),巧舌如簧的六爺嗎?見阿巧用打量的眼神一直盯著自己,司徒木渾身不自在,說道:“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p> 阿巧把目光移向了府衙方向,說道:“既然是贖身,那么以后我可就跟著你了?!?p> 司徒木被這話嚇了一跳,趕緊說道:“別,我一個人自在慣了。”
阿巧轉(zhuǎn)向看著他,說道:“怎么,嫌我臟?”
“我可沒這么說!”司徒木脫口而出,“我的意思是說照你這個意思,這整個紅春苑的姑娘都是我贖的身,那我就是攢幾輩子的錢也養(yǎng)不起諸位姐姐,還是算了吧!”
“可別后悔???”
司徒木看了看府衙方向,笑道:“只希望阿巧姑娘待會兒作證的時候別反咬我一口就行?!?p> 阿巧笑了,徑直走向了府衙,看背影,司徒木覺得比以前輕快了。
“六爺!”
隔老遠司徒木就聽見林子軒這家伙的聲音了,于是就近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等他過來,“這兒呢,跑快點!”
林子軒氣還沒踹勻呢,就匆匆問道:“如煙呢,她在哪兒?”
司徒木不慌不忙地說道:“你來晚了,走了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
“走了?去哪兒了?“
“我怎么知道?!?p> 林子軒此刻是又氣又急,原地打轉(zhuǎn)兒,“不是,你怎么不給我攔一下,現(xiàn)在好了,我上哪兒找她去!”
“腿長在人家身上,我怎么攔,再說了,我為什么要攔?”
林子軒這下更急了,自己怎么會有這樣的兄弟,“你明知道我喜歡她還故意放她走,是不是兄弟?”
“是兄弟我就得幫你攔嗎,自己喜歡自己爭取啊,每次都光說不做,我要是如煙姑娘,走得比她還急。”
林子軒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想了想,解釋道:“我只是,只是擔(dān)心我爹娘他們不同意?!?p> “如果你真的喜歡人家,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想辦法得到父母得同意,而不是在這兒擔(dān)心,擔(dān)心要是有用的話這世上怕是沒什么稱得上是困難了,知道人家為什么總是跟你這么含糊不清嗎,還不是因為你自己也含糊,沒給人家一個準話,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司徒木便起身離開了。
“六爺請留步。“司徒木剛走,如煙姑娘就來了。
看見從府衙方向出來的如煙,林子軒立馬朝司徒木道:“你騙我!“司徒木沒有回他,而是轉(zhuǎn)身對二人說道:“希望你們在幸福這條路上能走得長久些,告辭。”說完便離開了。
林子軒只覺得這六爺怕是和自己那老爹一樣糊涂了,盡說些不著調(diào)得話,也懶得理他,轉(zhuǎn)而拉起如煙的手問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差點兒沒累死,你到底去哪兒了?!?p> 如煙把目光從司徒木的背影上移到了林子軒身上,微笑道:“我只是去府衙做了個證,沒去哪兒,這次多虧了六爺。改天我們上門拜訪一下吧。
林子軒嘆了口氣,說道:上什么門啊,朱四爺被抓之前他家早被掀翻了,也沒聽說他在這京都還有什么親戚,不過就算是有,他弄垮了朱四爺,這京都他也是呆不下去了?!?p> 如煙不解,問道:“為什么,朱四爺不都已經(jīng)伏法了嗎?
林子軒笑道:“哪有你說的這么簡單,我可聽我一親戚說了,這朱四爺?shù)暮笈_可是個大人物,朱四爺一倒臺,那相當(dāng)于斷了人家一條財路,換做是你能善罷甘休嗎?”
聽了林子軒的話,如煙沒有再追問什么,而是問道:“你爹娘那邊怎么辦啊,他們能同意我們在一起嗎?”
“你就放心吧,只要我們堅持下去,總會得到他們同意的,再說了,我家?guī)状鷨蝹?,他們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回去,到時候他們總不能找個外人來延續(xù)香火和繼承家產(chǎn)吧,你就放心吧!”
如煙點了點頭,說道:“那聽你的”
與林子軒所想不差,朱四爺只是被判了個一年的牢獄,說是主要受這紅春苑老鴇的脅迫,至于這老鴇則被流放到了邊疆苦寒之地。這么看來這朱四爺應(yīng)該還有什么利用價值,要不然他背后之人也不會保他。利益面前,這種事已經(jīng)是屢見不鮮的了,司徒木也早就司空見慣了,如今他要是再不走的話,只怕是真的要把小命交代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