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那些夜幕下的
哈維和阿貝在警局門口分別。
阿貝在人群中幾個閃身便不見了蹤影,混進了街道上的人流之中。
警局的門口兩旁種著一些散尾葵,即使在晚秋,也郁郁蔥蔥,枝葉旺盛。
哈維站在散尾葵的旁邊,靜靜望向阿貝離開的方向。
片刻之后他過身,從深深的葉片里撿起了一只不知何時落到這里的千紙鶴。
他將千紙鶴別到領(lǐng)口,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覺得他應該是發(fā)現(xiàn)您了?!惫S側(cè)身繞過迎面而來的行人,小聲地說。
千紙鶴里傳出肖恩的聲音:“確實發(fā)現(xiàn)了,但沒有說破。”
“是個明白人?!?p> “能成大事?!?p> “合作?”
“晚上看看?!?p> 哈維點點頭,也不知道千紙鶴能不能看到。
“您找我又是什么事?需要我現(xiàn)在去找您嗎?”
肖恩先生從自己離開會議室開始就一直跟著自己,顯然是有話要說,如果只是為了監(jiān)聽自己和阿貝的談話,完全不必這樣。
“不用,就這樣,邊走邊說,兩三句話而已。”肖恩頓了頓,“我剛剛得到消息,生命教會丟了件東西?!?p> 哈維頓時心生不妙:“丟了什么?”
“他們封印的一件異化物?!?p> 哈維立刻就想到了那天他去拜訪艾迪主教時,感受到的那陣充滿了凋零與死亡意味的波動,艾迪主教說那是他們封印的一件異化物。
然后他立刻感覺有點頭疼,自己剛剛殺了生命教會的人,對方還是個無垠之土的臥底,然后教會內(nèi)部就失竊了。
即使這件事跟自己真的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但這么碰巧地發(fā)生在了一起,無論誰都會不自覺地多看自己兩眼。
“會有人來調(diào)查我嗎?”哈維問道。
“可能會有暗處的觀察,你留點神就行。”千紙鶴似乎覺得姿勢不舒服,調(diào)整了一下位置。
哈維呲了呲牙,啥事兒都讓自己碰上了。
“生命教會內(nèi)部的警戒我見過,怎么會輕易失竊?”他還記得自己沒走兩步就被艾迪主教發(fā)現(xiàn)并攔了下來。
更何況庭院里還有數(shù)不清的園藝植物,那可都是序列七園藝家的眼睛。
千紙鶴微不可察地搖搖頭:“不知道,也許除了你殺的那個,還有別的內(nèi)鬼?!?p> 哈維望了望頭頂?shù)奶?,嘆了口氣。
生命教會的注視啊……序列五搞的事剛剛解決,怎么自己又攤上這么多事情。
還有之前的奧倫娜夫人,前幾天由于開“門”將近,自己沒能抽出完整的時間去一探虛實,也不知道克里斯蒂安和那位夫人到底是什么情況。
然后是阿貝提出的合作,哈維總感覺這里面有大事。
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序列九?。?p> 得盡快晉升序列八了。
學者能夠應付的局面還是太小了,憑自己攪風攪水的被動技能,很難在這其中活下來。
哈維算了算,離學者靈時的結(jié)束還有三天的時間,自己完全可以在這三天內(nèi)從容準備晉升。
序列八,洞察之眼。
真是期待啊。
會不會晉升太快了?哈維摸了摸下巴。但是自己確實已經(jīng)滿足晉升條件了。
而且這邊似乎也沒有厚積薄發(fā)的說法,能晉升了沒必要壓著,如果要壓住的話,再想找機會,就得明年了。
哈維等不了那么久。
……
半夜。
哈維強迫自己從溫暖的被窩中掙扎著爬了起來。
“那個小笨蛋要是不能給我個滿意的理由……”哈維滿肚子怨念,嘟嘟囔囔著出了家門。
路上他碰到了負責今晚巡邏的娜塔莉亞,對方揣著手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斜睨向各種可能產(chǎn)生犯罪的陰暗角落。
說起來再過兩天也該輪到自己夜巡了。
哈維來到橋頭時,阿貝已經(jīng)在這里等候很久了。
最起碼哈維看他凍得哆嗦的頻率應該是等了很久了。
“你但凡加件衣服也不用這么狼狽?!惫S撇撇嘴。
“我……我沒事?!卑⒇愃α怂︻^,“跟我來,我們先去一個地方?!?p> 阿貝說完,轉(zhuǎn)身朝著前面走去。
哈維跟了上去。
一會兒之后,哈維在阿貝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一扇爬滿了鐵銹的大門前。
這扇大門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門面是一整塊薄鐵板,其上有著坑坑洼洼的凹陷。
暗紅色的銹蝕幾乎布滿了整個門面,深深淺淺,有些已經(jīng)剝落。
大門右側(cè)掛有一塊銘牌,上面的字跡也生了銹,難以辨識。
哈維只認出“瑞亞”這一個單詞。
瑞亞?這里是瑞亞郡的什么地方?
哈維對瑞亞郡的了解并不多,況且瑞亞也不是一個小地方,就算是肖恩先生來,也不敢說自己認識瑞亞的每一條街道和每一棟建筑。
門關(guān)得很緊,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開過了,但是不遠處的安全小屋內(nèi)亮著的燈光說明這里并沒有被忽視。
阿貝沒有走正門的打算,這也是他說白天進不去的原因。
一個縱躍,阿貝就從不算特別高的圍墻跳了過去,落地時發(fā)出輕微的咚的一聲。
哈維沒有這身手,但是阿貝從另一邊扔了一條繩子過來。
在阿貝的幫助下翻到墻的那頭之后,哈維沒有忘記整理凌亂的衣著,隨后抬頭望向前方。
這個一片不小的廣場似的地方。
哈維第一眼看見的是廣場中央佇立的三層高臺。
那是一座簡陋但雄偉的建筑,并不大,但給人一種氣勢磅礴的感覺。
哈維很敏銳地感受到了歷史與時光的沉淀。
高臺的四角插有放置燈火的木架,架上有盆,煤油或是碳火會放在其中燃燒。
但是此時并沒有點燃的火光。
地面是大塊的石磚,拼合并不細致,有些地方甚至留出了半指寬的縫隙,里面長出了新鮮的苔蘚與蕨類。
地面除了石磚間拼合的縫隙之外也不平坦,哈維走兩步就差點拌了一跤。
他俯身摸了摸,發(fā)現(xiàn)了許許多多刀劈斧砍的裂痕。
懷著疑惑的心緒與復雜的感情,哈維一言不發(fā)地跟著阿貝來到了中央的高臺前。
這時天上突然開始下起了小雨,不大,但是很冷,就想冰針一樣刺進人的皮膚里。
哈維正了正頭上的絲絨禮帽。
高臺前有一塊不太顯眼的黑石碑,碑不高,甚至還不到哈維的腰。
上面的字跡同樣難以辨識。
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在黑石碑上,匯成一股股的小水流,沿著石碑上曾經(jīng)刻有文字的溝槽滑落。
哈維伸手摸了摸石碑頂部的苔蘚。
學者總是對歷史很敏感。
他和阿貝拾級而上,繞著曲折的階梯,登上了三層高臺的頂層。
阿貝往前走了兩步,來到高臺邊緣,幾乎要墜下去。
哈維慢步走到阿貝后面半個身位,看向前方。
這里并不高,離地不過十多英尺,兩人的視線堪堪越過斑駁的圍墻,就連安全小屋的燈光都望不見。
哈維擦了擦臉上的水珠。
“這里是……?”
阿貝沒有直接回答哈維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提起了別的東西:“勞倫特時期的將軍,在出征前有一個習慣,你知道嗎?”
哈維點了點頭:“大肆舉行酒會以激勵士氣,同時宰殺牛羊祈求神靈的眷顧?!?p> “噢對,你知道,你是學者,你肯定知道?!卑⒇愵D了頓,“你應該知道?!?p> 哈維抬了抬眼,阿貝的話里有別的意思。
“不,我不該知道,但是我確實知道。”
阿貝搖頭,伸手指向了視線內(nèi)最高的一棟建筑。
“你覺得他們怎么樣?”
那棟建筑是瑞亞的政務廳,全權(quán)負責瑞亞郡內(nèi)的大小事務,政務廳的最高長官碑稱作小執(zhí)政官或是參議員。
與奧芬巴赫首都卡普的大執(zhí)政官相對,同時他們會定期參與在卡普舉行的帝國議會,所以也被稱作參議員。
哈維想了想,平心而論,在他眼中,政務廳治下的瑞亞郡還算不錯,由此可見奧芬巴赫的政務體系還算健康,沒有出現(xiàn)官員從內(nèi)部腐蝕的情況。
但是另一方面,哈維始終忘不掉老拉德,還有老拉德的妻子,那個祈求自己通融一下,只為能夠領(lǐng)到五個金幣的撫恤金而聲淚俱下的女人。
還有跟隨肖恩先生調(diào)查時,在那間工廠里看到的工人。
對于那間工廠的工廠主,哈維說不上欣賞,也說不上厭惡,對方確實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但他的人性里依然有著同情,哪怕相當微弱渺小,但也愿意為手底下的工人們提供吃上一口飯的工錢。
總之,這一切就像他對這個世界的初步觀感一樣,扭曲而不平衡,仿佛一臺出了差錯的機器,用錯誤的程序達到了原本的目的。
“他們,還算不錯。”哈維斟酌著詞句,“但仍然做得不夠好?!?p> “你覺得什么叫夠好?!卑⒇惥o接著追問。
“很難說。”各個時代有各個時代的標準,哈維無法提出他作為任明空時所適用的那一套標準來講給阿貝聽。
阿貝顯然不太滿意他的這個答案。
“我覺得,人們要吃飽飯,要不受欺壓。”
“你想得太簡單了?!惫S從兜里掏出一片下午離開特別行動部時薅的花瓣,放進嘴里嚼起來。
阿貝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搖擺:“你應該知道的另一件事是,勞倫特帝國時期,人們完全可以達到我剛才所說的標準?!?p> 哈維眼神認真了一些,抱著手看了一會兒阿貝。
“你想恢復勞倫特時期阿貝家族的榮光?”
阿貝轉(zhuǎn)過身,面向夜色下的瑞亞郡。
他張開雙臂,擁向天穹和雨幕,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落下,滑進斗篷的兜帽里,再順著脊椎流淌而下,冰寒刺激著阿貝的神經(jīng)。
“一千多年前,艾德蒙多·瑞亞在出征前,總會在一座三層的高臺上大宴士卒,他靜靜地站在高臺上,看著下面他如浪潮的追隨者們,巍峨如一尊鐵塔。
“他的軍團戰(zhàn)無不勝,每每得勝歸來,城門口都擠滿了美麗的姑娘,歡呼著往他們的頭上的天空拋灑鮮花。
“但是終于有一天,他回不來了,他的軍團也回不來了。”
阿貝猛地睜開雙眼,掃視黑暗中的地面,他的眼里映照著艾德蒙多的千軍萬馬,金戈與鎧甲,美酒和烤肉,姑娘和鮮花。
“我想要……”
“重建勞倫特帝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