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初、許彥和袁昭在官署里討論下一步政務的時候，揚岑已經(jīng)帶著幾百殘兵敗將撤到了前天駐扎的營地。蠻子們沒了來時的興致，沒有交談聊天，沒有掉隊走失，只是一個勁低頭走著，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了晉人。不得不說，返程總是比去時要快。
由于各個部族的首領都騎著矮馬，在甕城里太過顯眼，弓弩手第一輪齊射就把這群沒穿甲胄還無比騷包的家伙給帶走了。再加上揚岑在戰(zhàn)敗后收攏士卒、安撫軍心的優(yōu)異表現(xiàn)，現(xiàn)在這支敗軍已經(jīng)默認將揚岑當成了統(tǒng)領，揚岑說什么就是什么。
舊的營地其實也算不上軍營，就是幾個帳篷，加上大片的篝火堆。這要是放大晉，不管敵人是誰，恐怕都要忍不住夜襲一波。之前揚岑沒辦法，現(xiàn)在好了，全軍都聽他指揮，在決定今晚就住這里之后，揚岑立刻安排人去伐木，先圍一圈營墻再說，四周光禿禿的沒有安全感。
之后，揚岑就帶著幾百蠻子在這里住了三四天，營寨的防御是一天比一天強了，揚岑的安全感也一天比一天足。光從表面上看，這確實像是一座能住三千多人的軍營了，布局也有章法。
但是揚岑和這幾百蠻子一直沒發(fā)現(xiàn)，這幾天一直有偵騎在盯著他們。
劉初和許彥一致認為，光是守城，一定會花費很長時間。想讓蠻子退兵，一定要在蠻子攻城之前，逮到機會就往死里錘，把蠻子的士氣打崩?；蛘咧苯狱c，一把火將糧食燒了，幾萬人要么撤，要么喝西北風。
而戰(zhàn)敗之后的前鋒，回頭找主力的幾率，幾乎高達十成。蠻子又沒有經(jīng)歷過中原的殘酷戰(zhàn)爭，不知道什么叫戰(zhàn)爭的藝術，自然不會特別防備。只要跟著這群憨憨，自然就知道該在哪里搞事了。
“先生，大王到了?！?p> 揚岑帶著家仆和幾個蠻子走出營寨，前去迎接蠻王騶朼。一行十幾人，就揚岑一個人騎著矮馬。騶朼隔老遠看著這個陣容，心里立馬一個咯噔，不會是騶亓這個家伙把三千人馬和十幾個首領全送了吧？
“揚家老！怎么是你？”騶朼伸長脖子，朝前面的營寨看了看：“騶亓呢？”
“騶亓首領應該被漢陽王殺了?！睋P岑立馬做出一副傷心的樣子：“幾日前騶亓首領帶老夫去攻漢陽城，可惜中了漢陽王的奸計，幾乎全軍覆沒。老夫費盡千辛萬苦才把敗軍收攏，撤了回來。昨日派人去打探消息，漢陽王竟然命人將大王麾下勇士的尸身做了京觀，就筑在城北山邊?。 ?p> “損失了多少人？”騶朼的聲音有些顫抖。
“只剩下這三百二十余人了呀！”
“騶亓你個蠢貨！”騶朼直接罵出了聲。送人頭他不是不能接受，不過是兩千多人，十幾個首領罷了，人少一些族內(nèi)矛盾也少一些。關鍵是你居然把自己也送掉了！
“今天先住在這里，明天再去漢陽城?！彬|朼下了令，也不理會揚岑，直接朝營寨里走去。
揚岑怏怏笑了笑，也跟了上去。顯然，不能給漢江蠻提供糧食的揚氏，在蠻王的眼里已經(jīng)不重要了，看來自己謀劃漢江蠻的想法是對的。
騶朼這次帶了足足三萬蠻子，漢江蠻幾乎所有可戰(zhàn)之兵都在這里了。這么多人，之前三千人的規(guī)模的營寨自然住不下，可漢江蠻又沒有大晉軍隊安營扎寨的習慣，自然只是在營寨外燃起篝火了事。天色暗下去，遠遠望向這里，星星點點的篝火堆將營寨層層圍住，像極了一個大蛋糕。
揚岑也沒想到騶朼居然這么過分。騶朼來了之后，將營寨里的幾百敗兵，全部趕了出去。讓他親信的幾個部族，大約兩千五百多人霸占了整個營寨。即使還有些空位，也沒讓其他人進來。就連各部首領都只能蹲在營寨外邊喝西北風。
“蠻子就是蠻子啊。怎么說這營寨也是那三百人建造的，明明有空位還不讓??？”揚岑搖搖頭，朝著自己的營帳走去。他能感覺到那三百人心中的怨氣，但是沒辦法，騶朼是蠻王，區(qū)別對待什么的都是正常操作。
走到了自己的營帳門口，揚岑才發(fā)覺不對勁。連忙快步走到帳前，就在要進去的時候，一個人忽然跌了出來。揚岑連忙伸手扶住那人，定睛一看，不是自己的家仆嗎？
此時家仆身上已經(jīng)到處是淤青，左臂直接被人從中掰斷了，森森白骨已經(jīng)刺出了皮膚，刺破了血管，血流不止。看胸口也凹陷下去，肋骨應該也斷了幾根。
還沒等揚岑反應過來，兩件自己的衣服就蒙到了頭上，隨后一堆雜物砸在揚岑的身上，將他砸翻在地。揚岑用手將頭上的衣服撥開，只見兩個蠻子將他的行李一件一件扔了出來。在他的腳邊，他最喜歡讀的一部儒經(jīng)，已經(jīng)散落了一地，許多片竹簡甚至被撇成了好幾段。
“你看這大晉的衣服，有什么用？我一扯就斷了！還有這什么，是叫竹簡？這一卷我不用力都能折斷！”
“就是，學那些晉人的有什么用。騶亓那個家伙整天說他讀了多少書，在我們面前趾高氣揚，結果呢？一戰(zhàn)就被晉人打殺了！”
兩個蠻子一邊扔著東西，一邊嘴里說著蠻語，時不時還用鄙夷的目光瞟一眼揚岑。揚岑低著頭沒有言語，只是將碎裂的東西收拾收拾。和漢江蠻聯(lián)系了這么多年，揚岑本人的蠻語也學的很不錯，很輕易就知道了這些蠻子說的都是什么意思。
半個時辰后，營寨外一個偏僻的角落里，揚岑坐在一堆篝火旁，看著火里燃燒的雜物和尸身，沉默不語。半個時辰，他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東西，連跟著自己的家仆都因為失血過多而死?，F(xiàn)在他所擁有的，除了憤怒的大腦和煉氣成罡初期的修為，就只有一身沾滿了灰塵的衣服。
“騶系……”揚岑的嘴里發(fā)出了沉悶的低語。他在漢江蠻子里也算是有名氣，發(fā)生這種事情，騶朼這個蠻王肯定是知道，甚至默認了的。
出身世家，一直有人告訴揚岑：你是文明的傳承者，你是知識的使用者，你是先賢的后人，你生來高貴，你注定高高在上。你應當和那些在土里刨食的百姓不一樣，你有能力去牧守一方。
活了這么大，四五十歲的人了，揚岑第一次被人砸翻在地，跌入塵埃；第一次察覺到自己僅憑自身是這么無力；第一次受到這樣的羞辱。他能感受到自尊和怒火都在熊熊燃燒。
“你們找死啊！”揚岑渾身都在顫抖，一口氣呼出去，生生憋了二十幾秒，這才又吸了一口氣進體內(nèi)，站了起來。隨著他的站起，方圓十米內(nèi)無數(shù)蟲豸仿佛感覺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紛紛逃離。
揚岑閉上眼睛，這一刻他的大腦比任何時候都更活躍，無數(shù)能讓騶朼死無葬身之地的謀劃在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
“不，殺騶朼可不是我的目的，這只是順帶的而已……”揚岑直接否定了大多數(shù)謀劃，最終選擇了對揚氏最有利的一條。